尤迪特……和尾声(第28/52页)

但如果空闲下来,我也会期盼什么。我的脖子和鞋子都不干净。虽然我年轻时曾当过相当长时间的女佣,但我从未想到,要成为自己的仆人!……我痛恨把水桶提上楼去。我们宁可去朋友那里蹭水,在她们的厨房里,水龙头流出一些水。我会在她们那里敷衍了事地洗漱一下。私底下,我很享受这种状态。我相信那些吹毛求疵地抱怨卫生条件糟糕的人也会乐意像我一样……就像孩子们喜欢肮脏和在粪堆中打滚取乐一样,有几个星期,在地狱的卤水碱水中被蒸煮的社会在享受着这种无序、污秽,甚至可以睡在陌生人的厨房里,不必洗漱,也不用打扮得光鲜。

生活中,任何事情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我们蒙受了围城战之灾,是上帝为了惩罚我们的罪过。但历经苦难所换来的补偿,竟是在围城之后的几周可以自由、无辜地浑身上下脏兮兮臭哄哄,就像天堂里的亚当和夏娃一样又脏又臭,因为他们也不洗澡。另外比较好的一点是,不必再定时吃饭。每个人都是找到什么就吃什么。有两天,我除了马铃薯皮没吃任何东西,而第二天我吃到了虾罐头和凝在油里的猪排,后来还嚼了一小盒糖果,而且我也没有长胖,是真的,有几天我几乎什么都没吃到。

后来,转眼之间,橱窗里突然又摆满了食物,于是我就马上胖了四公斤。我的胃酸又重新分泌,而且开始为别的事情担忧,因为到了我该四处奔波地为自己办一本护照的时候了。我感到非常悲伤,因为我知道再也没有任何希望。

那么爱情呢,你说?……你真好,你是上天派下来的天使。不,亲爱的,我相信爱情无法帮助人类。亲情也不能……那个“艺术家类别”的人说,字典中混淆了这两个词。他既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亲情。他只相信激情和同情。我不认为爱会给任何人提供什么太大的帮助,无论是浪漫之爱还是手足之爱,都不可能。我的艺术家朋友也给我解释过这其中的混乱,给我解释过词典是如何把这两种爱混为一谈的。他对哪一种爱都不相信,他只相信激情和怜悯,但这两样东西也没有什么帮助,因为它们都只持续片刻……怜悯如此,激情亦是如此。

你说什么?……那样的话就不值得活着?我没有必要耸肩?……你看,我的心肝,我的老乡……你无法理解我所说的,因为你是个艺术家。你仍然相信一些事物,对吧?你是对的,你是当今欧洲最出色的鼓手,我也相信世界上没有其他人像你一样。你不必相信斜眼萨克斯手的那些话,他胡说什么在美国乐队里打击手们同时使用四根鼓槌,而且演奏巴赫和亨德尔[70]的曲目——我的宝贝,那家伙只是嫉妒你的才华,想刺激你罢了。我知道得非常清楚,世界上没有其他鼓手,只有你。把你的手给我,让我亲一下……这双神奇的手,这些精致的手指,你用他们向世界撒播音符,就像克里奥帕特拉抛撒珍珠。等一下,让我擦擦眼睛,我太多愁善感了,看到你的手的时候,我总是想流泪。

他在桥上迎面朝我走来,因为有一天,河上又重修了一座桥。没有很多座,只有一座。但那是一座多么神奇的桥!它建好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那里了,所以你无法理解消息传出后对我们这些被困在城市的居民们意味着什么,在布达佩斯,在这座伟大的城市,重新又有一座多瑙河大桥!……桥以闪电般的速度被修建好,冬末已经可以在桥上跨过多瑙河了!那是一座利用残留的桥墩来修建、用各种别的零件匆忙拼凑起来的应急之桥。桥有些弯曲,但是还能承载大卡车和成千上万像毛毛虫一样涌动的川流不息的人群。这些人从清晨大桥开通开始,在多瑙河的两岸,在桥头前面排队,等待轮到自己通行……

因为想过这桥并不是那么简单。人们分别在布达和佩斯桥头排起蛇形长队,俨然像一条传送带,缓慢地、步伐一致地向前移动。我们就像在战前和平时期筹备婚礼一样充分做好了过桥的准备。如果有谁能够穿过那座桥,在当时可算是一件大事,足以引以为傲。不久后,其他桥梁也建了起来,更加坚固,并且有铁桥,还有浮桥……一年后在那些桥上,出租车也畅通无阻了。但我总是想起那隆起、弯曲的第一座桥,记得那时我跟着长队缓慢前行,就像成千上万的人那样,内心带着沉重的罪过与回忆,肩上背着旅行包,从河的这岸步履艰难地走向对岸,穿过河上的第一座桥梁……后来,当移民美国的匈牙利人回来拜访这座城市时,当他们驾驶豪华轿车在铁桥上行驶时,我总是感到非常难过,嘴里涌起苦涩的味道,因为他们的冷漠令我作呕,就像这些陌生人望着我们的新桥耸肩点头,然后毫无感情、态度冷淡地使用它们……这些人从远方回来,只是闻到了战争的味道,他们从远方遥望家乡,就像坐在电影院里一样。真是太美了,他们说,生活在这里,开车通过一座座新桥的感觉肯定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