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第3/3页)

“这是个自由的国度,人人都可以随心所欲。我看,他们可以去投湖。”

耶路撒冷正在扩建公路。现代排水管道。公共住宅。有些场所甚至让人觉得这儿是个普通城市:笔直的街道两旁到处是公共座椅。这一印象稍纵即逝。要是你掉转头来,便会看到,居于这些热火朝天建筑场面之中的是岩石遍布的田野。橄榄树。贫瘠的荒地。郁郁葱葱的山谷。千人踩万人踏而塌陷的纵横交错的小径。牧群在新建的总理办公厅外面吃草。绵羊安详地啃噬。老牧人坐在对面的石头上一动不动。周围一片山冈。废墟。风吹松林。居民。

我在赫茨尔街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工人光着上身,用沉重的钻机挖一条横亘街道的沟渠。他大汗淋漓,皮肤铜光闪闪。双臂随着钻机的弹跳而不住地抖动,似乎无法扼制奔腾的精力,必须突然大吼一声跳起来。

雅法路尽头老人之家的墙上贴着一则讣告,我从上面得知,虔诚的塔诺波拉太太去世了。我结婚前她曾是我的房东。她教我调薄荷茶以平息躁动不安的灵魂。我为她的死难过,为自己难过,为躁动不安的灵魂难过。

晚上睡觉时,我给亚伊尔讲述一个自己在遥远的童年时代曾经听到的故事。这是小大卫的迷人故事,他一贯那么干净,那么整洁。我喜欢这个故事。想让儿子也喜欢它。

夏天,我们都到特拉维夫海边度假。再次同利亚姑妈住在罗思彻尔德街的老房子里。整整五天。每天上午,我们都到特拉维夫城南的巴特亚姆海滩。下午冲向动物园、游乐场和电影院。有天晚上,利亚姑妈拖我们去剧院。里面都是年事已高的波兰妇女,珠光宝气。她们神情庄重地来回走动,宛如巨大的战舰。

米海尔和我趁休息之际悄悄溜出来。我们走向大海,沿海滩北上走到海港。我突然间周身涌起一股劲儿。酷似疼痛。颤抖。米海尔拒绝并想解释。我不听他说话。用连我本人也非常吃惊的力量撕下他的衬衫。把他推倒在沙滩上。撕咬。哭泣。我用整个身子去撞他,好像我比他重。这是多年前一个身穿蓝外套的小姑娘在课间休息时同男生摔跤的情形:冷酷、激烈。又哭又笑。

大海、细沙也加入进来。一股涓涓的剧烈快感,既沁人心脾,又炽烈灼热。米海尔吓坏了。他嘟哝说认不出我了。我又一次让他感到陌生。他不喜欢我。我很高兴他对我感到陌生。我并不想让他喜欢我。

午夜时分,我们回到利亚姑妈的住处,米海尔不得不满面通红地向忧心忡忡的姑妈解释,衬衫因何被撕,脸部怎样被抓。

“我们散步时,有……强盗要袭击我们,这个……很不愉快。”

利亚姑妈说:

“你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米哈。像你这样的男人万万不要卷进丑闻之中。”

我哈哈大笑,又一直闷笑到天明。

第二天,我们带亚伊尔到拉马特甘看马戏。周末返回自己家中。米海尔得知,住在惕拉特伊阿尔基布兹的女友利奥拉携幼子以离婚女子的身份住到了内盖夫的新基布兹,该基布兹由她及米海尔的同窗好友建于独立战争后。这一消息对米海尔的打击很大。他脸上露出强压下去的恐惧。神情沮丧,一言不发。比以往还要沉默。在一个安息日下午,他在给花瓶换水,突然间踌躇不定。慢吞吞的动作之后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举动。我冲上去抓住悬在半空的花瓶。第二天进城给他买了一支我所能找到的价格最为昂贵的自来水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