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第2/3页)

米海尔说:

“汉娜,我很遗憾地发现,你用从前女士对女佣的方式对待福图娜。福图娜不是下人。她不属于我们所有。她像你一样,是个工作的女子。”

我取笑他:

“那当然,甘茨同志。”

米海尔说:

“你现在说话简直不近情理。”

我说:

“福图娜不是下人,她不属于我们所有。她是位工作女性。令人费解的是,你那圆鼓鼓的牛眼竟当着我和孩子的面在她身上放肆享受。真不像话。蠢到家了。”

米海尔大惊失色。面色苍白。开始要说些什么,继之又改变了主意,默不作声。他打开一瓶矿泉水,小心翼翼地倒了三杯。

一天,我从接受喉咙与声带长期治疗的诊所回家时,米海尔出了家门,迎面朝我走来。我们在一度归伊莱贾·莫西阿所有、现由脾气暴躁的一对兄弟经营的小店外相遇。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一定有什么坏消息。他正忍受着灾难的煎熬。

他的表情不是震惊,而是羞愧,像是在演小丑时撕破了衣服。

“出事了,米海尔?”

“一场小小的灾难。”

他刚刚看到最新一期英国皇家地质协会主办的杂志,上面刊有剑桥一著名教授的文章,提出令人震惊的有关剥蚀问题的新理论。构成米海尔论文基础的某些前提被英明地论证为不成立。

“简直绝了。”我说,“现在你机会来了,米海尔·戈嫩。给这个英国人一点颜色看看,彻底把他打败,别退缩。”

“我做不到。”米海尔局促不安地说,“不可能。他是对的,我相信。”

和多数文科学生一样,我总是在想象,一切事实都可以有不同的解释,机智果决的解释者总能够自圆其说。只要他本人有足够的力量和闯劲。

“你不战而退了,米海尔。我宁愿看到你好好拼拼并取得成功。我会为你骄傲的。”

米海尔微笑着。他没有作声。我要是亚伊尔,他就会回答我了。这可把我惹恼了,我取笑他:

“可怜的老米海尔,现在你得前功尽弃,从零开始。”

“实际上,你这话未免有点夸张。情况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么让人绝望。今天早晨我和教授进行了一次谈话。我将重写开头几章,论文主体有三处要进行修改。最后一部分反正尚未完成,写时我会把新理论考虑进去。阐述的几个章节不会受到影响,还和原来一样。我需要再延长一年,也可能短一些。教授当即答应让我延长一年。”

我暗自思忖:当斯特洛果夫被野蛮的鞑靼人俘虏后,鞑靼人想用通红滚烫的铁棍烧瞎他的眼睛。斯特洛果夫是条硬汉子,但身上洋溢着深沉的爱。是爱使他眼里盈满泪水。这爱的泪水冷却了通红滚烫的铁棍并将他挽救。意志与机智使他装成盲人,直至完成圣彼得堡沙皇委派给他的艰巨使命。使命与完成使命之人一样得到了爱与力量的拯救。

或许他在远方能够听见旋律悠长的微弱回音。这模模糊糊的声音只有凝神屏息方能听到。一支乐队在远方的树丛边、小山外、草坪上演奏。年轻人一边行进,一边唱歌。威风凛凛的警官骑着训练有素的剽悍骏马。身穿金边白制服的军乐团。女王。仪式。如此遥远。

5月,我去贝特哈凯里姆学校拜访亚伊尔的老师。她很年轻,一头金发,蓝蓝的眼睛,很吸引人,像儿童画册中的公主。她是个学生。耶路撒冷近来突然满是漂亮女孩儿。当然,十年前我做学生时也认识一些可爱的姑娘。我就是她们中的一员。但新一代身上却拥有某种不同的东西,某种浮动、轻松、随意的美。我不喜欢她们,也不喜欢她们选穿的孩子气衣服。

从老师那里我得知,小戈嫩具有敏锐系统的思考天赋,以及很强的记忆力和集中力,但他缺乏悟性。例如,班上讨论出埃及和十大灾难,其他孩子均对埃及人残酷无道及希伯来人的痛苦遭遇感到震惊。而戈嫩这个小家伙呢,却怀疑《旧约》中关于红海海水向两边劈裂的描述。他能合理地解释涨潮和落潮现象。仿佛对埃及人和希伯来人不感兴趣。

年轻老师使四周的一切充满了新鲜、轻松和快乐。谈到小扎尔曼时,她微笑着。微笑时,脸上神采奕奕。我突然产生一股憎恶之情,恨起自己身上穿的这条褐色裙子来了。

后来,到了街上,两个姑娘与我擦肩而过。她们是学生。笑得很快活,浑身洋溢着强烈得不可抗拒的美。手提草编手袋,身穿侧开岔儿长裙。在我眼里,她们的开怀大笑俗不可耐,好像整个耶路撒冷成了她二人的世界。经过我身边时,一个女孩说:

“他们简直是发疯了。他们也快把我逼疯了。”

女友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