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第2/2页)

第二天早晨,亚伊尔问:

“妈咪,爸爸要是国王,我就是公爵,这是真的吗?”

“要是奶奶长上翅膀能够飞翔,那么她就是天上的雄鹰。”我微笑着,哑着嗓子说。

孩子不吱声了。也许他是在努力想象着句子中节奏的效应。把它翻译成图画语言。勾勒出意象。最后他沉着地宣布:

“不。奶奶长上翅膀后也是奶奶,不是雄鹰。你说话的时候想都不想。就像你给我讲小红帽把老奶奶从狼肚子领出来一样。狼肚子又不是贮藏室。狼吃东西是要用嘴嚼的,对你来说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爸爸讲话时总是很注意的。不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而是要思考的。”

米海尔伴着煤气灶上开水壶的哨音说:

“亚伊尔,请你赶快到厨房去。坐下来吃饭。妈妈生病了。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就闭上嘴巴吧。我警告你。”

哈达萨的女仆西米卡把被子拿到窗外吹风。我坐在扶手椅里。头发乱蓬蓬的。米海尔手上攥着我给开的购物单去了杂货店。单上列着面包、奶酪、橄榄、酸奶。他请了一天假。亚伊尔在门厅对着镜子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而后梳好,随即再弄乱。最后对着镜子做鬼脸。

西米卡敲打床垫。我望着,只见一道斑驳的金光舞成一条光带投向窗角。我身子软绵绵的。没有痛苦,没有渴望。一个疏懒、朦胧的想法油然而生:赶紧买一条漂亮的大波斯地毯。

门铃响了,亚伊尔打开门。邮递员没把挂号信交给他,因为需要签字。正在这时,米海尔挎着菜篮子走回家。他从邮递员手中拿过登记簿,在收据上签字。进屋时神情庄重。

这个人什么时候能不那么克制?哪怕有一次见到他慌乱、欣喜、狂热也好!

米海尔简要地向我解释说,任何战争不出三周就要结束。“这当然说的是有限的地方性战争。时代不同了,1948年不会重来。超级大国之间的平衡十分不稳定。现在,美国正经受竞选的煎熬,俄罗斯正忙着处理匈牙利问题,这是个转瞬即逝的好机会。不,这场战争不会拖得太久。真是太突然了,我被征兵了。我不是飞行员,不是伞兵。你为什么要哭?我过几天就会回来,给你带一个地地道道的阿拉伯咖啡壶。这不过是开玩笑——你为什么要哭?回来后我们要去度假,像我保证的那样。我们要去加利利,或者是去埃拉特。你在做什么,为我致哀吗?我很快就会回来,或许这是我错误的推断。只不过是军事演习而已,不是战争。我路上要是有机会,一定给你写信。我真的不想让你失望,不过我得事先提醒你,我不善写信。汉娜,我得赶紧换上军服,打点行装,可不可以给诺夫哈里姆打个电话,我不在的时候,让你妈妈来照顾你几天。

“我穿着军装的样子显得很怪。这么多年体重一直没有增加。汉娜,你记得爸爸把警卫员制服穿在睡衣外和亚伊尔玩耍时的样子吗?噢,我太冒失了,真对不起,这时候不该提起此事。汉娜,我把我们俩都伤害了。汉娜,我们千万别去追究每个词语中的暗示。说话就是说话。只是词语。仅此而已。这里,我在抽屉里给你留了一百镑。我写下我的部队番号和军团号。我已在花瓶下放了这张纸条。月初便付了水费、电费、煤气费。战争不会持续太久。至少,这是我深思熟虑的见解。你瞧,美国人……没事。汉娜,现在别那么看着我。这样你会更难过。我也会难过。哈达萨的西米卡会一直在这儿待到我回来。我给哈达萨打电话。我也给撒拉·杰尔丁打个电话。现在你又那样看着我了。这不是我的错,汉娜。记住,我不是飞行员,也不是伞兵。我的毛衣哪儿去了?谢谢。噢,对了,我想我也得拿条围巾。夜里会很凉的。跟我说实话,汉娜,我穿军装的样子怎么样?是不是像个乔装打扮的教授?信号团故费·甘茨下士。我在开玩笑呢,汉娜,你应该笑,别再哭了。别再哭了。你知道,我出去不是度假。别哭了。哭没有用。我……我会想你。如果有战地邮递的话,我会写信的。我会保重自己的。你也要……不,汉娜,现在不是我们谈情说爱的时候。信誓旦旦有什么用?感伤只能让人心痛。我……我不是飞行员,也不是伞兵。这话我已经说过几次了。但愿我回来时能看到一个健康快乐的你。但愿我离家远行时,你不要想我会发生什么不测。我会念着你的。这样,我们并未完全分离。而且……无论如何。”

我在他心目中就像一个臆造品。一个人怎么能期待自己超越另一个人心目中臆造出来的事物呢?但我是一个真实的人,米海尔。我不是你心目中的臆造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