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日子一天天就这样周而复始。秋天即将来临。下午,阳光照在西窗,在地毯和椅垫上投下光影图。图案伴着外面树梢的拂动在轻轻摇摆。这一动作焦灼而又复杂。无花果树枝头每晚都会呈现出新鲜的火红。外面孩子的嬉戏声使人联想到远方的荒野。秋天即将来临。记得小时候父亲曾告诉我,人在秋天似乎比较平静,比较聪明。

平静而聪明:多么乏味。

一天晚上,米海尔从学生时代就开始结交的朋友雅德娜来我家做客。她带来了一种无法抗拒的快乐。她和米海尔同时开始读书,而今,用功的米海尔已近功成名就,而她则红着脸告诉我们,自己还在忙着撰写讨厌的毕业论文呢。

雅德娜臀部丰满,身材高挑,穿着紧身短裙,也算得上碧眼,一头浓密的金发。她来找米海尔帮忙:她写毕业论文有困难。从见到米海尔的那一天她就知道,米海尔有多么渊博,他一定会帮助她。

雅德娜满怀深情地叫亚伊尔“小家伙”,叫我“甜甜”。

“甜甜,抢你的夫君用上半个小时,你不会介意,对吗?他要是不马上给我讲这个戴维斯,我就发誓要从房顶跳下去。简直快把我逼疯了。”

说话时,她摸着米海尔的头,好像米海尔归她所有。她的手宽大而苍白,指甲修长的手指上戴着两枚大戒指。

我顿时沉下脸。但马上便为自己感到羞愧。我努力用雅德娜式的语言回答她,我说:

“拿去吧。我把他送给你啦。连同你们的戴维斯一道。”

“甜甜,”雅德娜叫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甜甜,别这么说,不然以后你会后悔的,你可跟听上去的不一样,你并非女英雄。”

米海尔选择了微笑。微笑时嘴角略微抖动了一下。他点上烟斗,把雅德娜请进书房。在写字台旁同她坐了个把小时。他声音深沉而严肃,她总是抑制不住地咯咯发笑。当我手推台车,给他们送去咖啡和蛋糕时,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两个脑袋,一金一灰,像是在云烟中浮动。

“甜甜,”雅德娜说,“你似乎并不为自己抓到了一个年轻的天才而激动不已。我要是你,就会把他生吞下去的。可你呢,甜甜,看样子不是那种贪婪的家伙。不,不要怕,我是那种叫唤的狗,不会咬人。现在请好心的你原谅,我们把课上完就把这个聪明天真的孩子还给你。小家伙,你们的儿子——那副模样,站在墙角儿静静地看着我,像个小大人。目光就像他爸爸,既羞怯又敏锐。快把那个孩子带走,他快把我弄疯了。”

我出门走进厨房。窗子上挂着蓝色窗帘,上面有印花图案。厨房阳台上挂着一个大洗衣盆。明年夏天买洗衣机之前我得一直用它洗东西。壁架上放着一盆枯死的植物和一盏煤油灯。耶路撒冷经常停电。我为什么要剪短头发,我喃喃地向自己发问。雅德娜身材高大,光彩照人,笑声响亮热情。该是做晚饭的时候了。

我急忙冲向波斯人开的蔬菜店。波斯菜商伊莱贾·莫西阿正站在那儿锁门。他兴高采烈地说,要是我晚来两分钟他就已经走了。我买了一些西红柿、黄瓜、芹菜和青红辣椒。我慌乱不堪的动作惹得波斯人没完没了地笑。我双手提起篮子往家跑。突然,我怔在那儿。没有钥匙。我忘记带钥匙了。

但这又有何妨,米海尔和客人待在家里呢。门没锁。此外,我在楼上邻居凯姆尼扎家里还放了一把钥匙,以防万一。

用不着这么慌里慌张,雅德娜已站在楼梯上,一次又一次地向我丈夫道别。她把一条漂亮的大腿靠在栏杆扶手上。楼道里弥漫着汗气和香水味。由于奔跑,加上担心钥匙,我上气不接下气。雅德娜说:

“你这位腼腆的丈夫在半小时内解决了困扰我半年的问题。真不知怎么感谢你们二位。”

说着,她突然伸出两只精心修理过的手指,从我下巴上拈起一块头皮屑,要么就是一根头发。

米海尔摘下眼镜,静静地微笑着。我突然抓住丈夫的胳臂,倚着他站着。雅德娜笑着走了。我们进屋。米海尔打开收音机。我做色拉。

迟迟没有来雨。冬寒遍布了整座城市。屋子里整天开着电热器。太阳被潮湿的雾气裹挟着。儿子用手指在窗玻璃上画各式各样的图案。我有时站在他身后看,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安息日晚上,米海尔爬上梯子,取下冬衣。又把夏装放到一边。我讨厌去年以来购买的所有衣服,那条高腰裙现在看上去像老太太穿的衣服。

安息日之后,我进城去买东西。发疯似的越买越多,一上午就花了一个月的工资。我给自己买了一件绿大衣、一双带毛长筒皮靴、一双羊皮鞋、三条长袖裙、一件橘黄色羊毛拉链背心。给亚伊尔买了一件暖融融的雪兰毛水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