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耶路撒冷的秋天。迟迟没有下雨。天空湛蓝，蓝得像平静的海水。天气干冷彻骨。流云向东席卷而去。早晨，天上涌起浓云，像沉默的游行队伍在房屋上空徘徊。它们的突如其来使得石拱门愈加黝黑。下午，城市上空升起迷雾。五点，要么就是五点一刻，天空一片昏暗。耶路撒冷街灯不多。光线昏黄暗淡。落叶在小弄与院子里起舞。街上贴有用辞藻华丽的散文诗写成的一则讣告：纳胡姆·汉努阿，布哈拉社团之父，无疾而终，长眠千古。我发觉自己陷入对死者姓名、对无疾而终、对死亡等的郁郁沉思之中。

卡迪什曼先生来了。他神色沉郁、不安，身穿一件俄国裘皮大衣。他说：

“要打仗了。这一次我们将攻克耶路撒冷、希伯伦、伯利恒、纳布卢斯。上帝最公正不过了，他让我们所谓的领袖缺乏常识，也搅乱了敌人的头脑。他像过去一样，把用一只手所拿走的东西又用另一只手还了回去。愚蠢的阿拉伯人偏偏要做聪明的犹太人不做的事。将会出现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圣地将会重新属于我们。”

“自从圣殿被毁之后，”米海尔重复着他父亲最喜欢的格言，“自从圣殿被毁之后，先知的力量便被赋予你我这样的凡人。依我所见，我们这次作战不但要攻克希伯伦和纳布卢斯，而且要攻克加沙和拉法。”

我放声大笑说：

“先生们，你们都想入非非了。”

铺着石块的院子覆盖着一层枯死的松针。秋意正浓。秋风将枯叶从一座荒院吹向另一座荒院。黎明前夕，麦括尔巴鲁赫地区住家阳台上的瓦楞铁发出有节奏的和谐声响。抽象意义上的时间运动就像试管内咝咝作响的物质：纯净、绚丽、有毒。10月10日那天夜里，天将破晓之际，我听见远处传来发动机沉重的轰鸣声。一声沉闷的轰鸣，似乎要狂暴地扼住某种喷薄欲出的能量。坦克在我们家附近的施耐勒营地的墙内启动，轰隆隆地向前挺进。我当它们是肮脏、撕咬的猎狗疯狂地要挣脱套在它们脖子上的锁链。

狂风也在呼啸。风卷起碎垃圾，打了一个脏兮兮的漩涡，狠狠地将其抛在旧百叶窗上。风吹起发黄的报纸，在黑暗中形成一个鬼影。报纸粘在街灯上，舞弄着残躯。行人躬腰抵御着狂风的侵袭。风不时在撞击着废弃的门，门砰砰作响，远处传来碎玻璃的叮当声。我们整天开着电热器，甚至夜里也不关掉。收音机里播音员的声音坚定而庄严。一种盛怒爆发前夕的苦涩而持续的压抑。

10月中旬，波斯菜商伊莱贾·莫西阿先生被征入伍。其女拉文娜代他经营商店。她脸色苍白，声音轻柔。拉文娜是个腼腆羞怯的姑娘。那羞答答、努力取悦于人的模样儿让我很喜欢。她紧张得直咬自己的金色发辫。这姿势很让人动心。夜间，我梦见了米海尔·斯特洛果夫。他站在剃着光头的鞑靼人头领前，鞑靼人的那张脸野蛮残忍。他一声不吭地受刑，严守秘密。他双唇紧闭，气宇轩昂。目光坚定不移。

中午，米海尔评论着广播新闻：有一条千真万确、颠扑不灭的名法则——倘若没记错，这是德国铁血宰相俾斯麦讲的，按照他的说法，当一个人面对敌人的武装联盟时，应该勇往直前，打败最强者。现在，这一时刻即将来临，丈夫果断地宣布道。我们先要吓死约旦人和伊拉克人，再突然一个回马枪，踏平埃及。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丈夫，好像他突然开始讲起了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