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第2/2页)

“要是你们决定不搬出这座讨厌的公寓,那为什么不再要个孩子呢?”

米海尔沉吟片刻,随即微笑道:

“我们曾考虑过,没准儿在完成博士论文之后……”

我说:

“不。我们还没有完全放弃搬家的想法,我们将拥有漂亮的新住宅,还要到国外旅行。”

杰妮娅姑妈倾泻出一种深沉的伤感。

“是啊,岁月匆匆,岁月匆匆啊,你们两个过日子,就好像时间止住脚步等你们似的。我跟你们讲,时间不会静止不动。岁月不饶人。”

两周后,住棚节的那一周,我过二十五岁生日。我比丈夫小四岁。米海尔七十岁的时候,我六十六岁。生日那天,米海尔给我买了台留声机和巴赫、贝多芬、舒伯特的三张古典音乐唱片。这是唱片收藏的第一步。米海尔说,收集唱片对我有好处。他从书上读到,音乐可使人宁静。收集唱片本身也能使人宁静。他本人毕竟也在收集烟斗,并为亚伊尔集邮。我想问,他自己是否也需要宁静。我不想看见他微笑,所以就没问。

约拉姆从亚伊尔那里听说我过生日。到我们家给他妈妈借烫衣板。突然,他局促不安地伸出手,递给我一个牛皮纸包。我打开一看,是雅各·费赫曼[38]的一本诗集。我尚未来得及说声谢谢,他已上楼去了。烫衣板是第二天由他妹妹还来的。

放假前一天,我到理发店剪了一个男童式短发。米海尔说:

“汉娜,你这是怎么啦?我简直弄不懂你到底是怎么啦!”

母亲因我过生日特意从诺夫哈里姆基布兹寄来一个包裹。里面装着两块绿色台布。上面有母亲绣的紫红色水仙。绣工十分精细。

住棚节那天,去参观圣经动物园。

圣经动物园离我们住的地方不到十分钟的行程,却像是另一个大陆。它坐落在山坡上的灌木丛内。山脚下是一块荒地。崎岖的河谷恣意蜿蜒。风吹打着松枝。黑鸟在蔚蓝的天空中翱翔。我的目光追随着它们。很快便失去了自持。我在想象飞翔着的不是鸟,而是自己,在徐徐飘落,飘落。一位上年纪的服务人员急忙拍拍我的肩膀:走这边,夫人,走这边。

米海尔给儿子讲述日间动物与夜间动物的不同习性。用词简单,不用形容词。亚伊尔提问。米海尔回答。我没有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却听到了风声和笼子里猴子的抓挠声。在耀眼的阳光下,猴子们一心一意地挑逗。我无法对此无动于衷。一种猥亵的快感油然而生,像是梦中陌生人虐待我时所产生的那种体验。一位身着灰大衣、衣领竖起的老人面对猴笼,瘦骨嶙峋的双手拄着雕花拐杖。年轻挺拔的我身穿夏装,故意从他和笼子跟前走过。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好像我是个透明物体,好像猴子的交配通过我的肉体在继续着。你在看什么,先生?为什么要问呢,年轻的女士?你冒犯了我,先生。你太敏感了,年轻的女士。你要走吗,先生?我回家,年轻的女士。家在哪儿,先生?你为什么问这个?你无权过问。我有我之所在,你有你之所在。这又何妨。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原谅我吧,先生,我误会了你的动机。我亲爱的疲惫女士,你看样子在自言自语。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你像是生病了。我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音乐,先生,是不是有支乐队在远方演奏?树那边是什么,我可就不能说了,年轻的女士。你很难相信一个身患疾病的陌生女子。我听到了美妙的音乐,先生。那只是一种幻觉,我的孩子,那只是猴子撒欢儿时的叫喊,是猥亵之声。不,先生,我无法相信你。你在欺骗我。一支队伍正要穿过丛林,穿过以色列列王街的楼群。那里,年轻人在行进歌唱;那里,剽悍的警察骑着奔腾的骏马;那里,一支军乐队身穿闪闪发光、镶有金边的白制服。你在欺骗我,先生。你是想孤立我,让我变得空虚。我尚不属于这类人,依旧有所不同。我不允许你用甜言蜜语来引诱我,先生。倘若一群骨瘦如柴的大灰狼在笼子里转,脚爪轻轻地打着拍子,龇牙咧嘴,鼻子里喷出热气,身上沾满泥浆和唾液,那么定是在威吓我们,它们怒火满腔觊觎着的正是我们,现在,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