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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虔诚地遵守信仰之规。自妻子出事后,我开始产生怀疑,极其严重的怀疑。我打算拓宽知识面,学习大百科。我已经读到‘阿特拉斯’条,‘阿特拉斯’不仅指地图册,也是古希腊一个神的名字,他用双肩支撑着整个世界。最近我又有了许多新的发现,这要感谢谁呢?感谢你们,对我如此和善、如此慷慨的戈嫩一家。我应该以德报德,倘若你们不接受我为你们的儿子亚伊尔所买的巨型玩具兽,那我就真不知道如何表达我的谢意了。”

我们同意收下礼物。

一些朋友时常前来拜访我们。

挚友哈达萨及其丈夫阿巴。阿巴是贸易工业部一位颇有前途的公务员。哈达萨在同一个部里做接线生。他们打算挣足钱在热哈维亚买一套房子,而后再生一个小孩儿。米海尔从他们那里听到许多未见报端的小道消息。哈达萨和我则交流着对学生时代以及英托管时期诸多往事的回忆。

彬彬有礼的地质学系助教们前来同米海尔调侃:老家伙要是不死,年轻人就提拔不了;应该制定出规章制度,使年轻学者获得公平机会。

惕拉特伊阿尔基布兹的利奥拉会间或来拜访我们。有时她一个人来,有时则带上丈夫和女儿。他们到耶路撒冷购物或是吃冰淇淋,顺便来看看我们是否健在。窗帘真漂亮,多干净的厨房。他们是否可以进去看看洗手间?他们的基布兹要建新住宅区,想讨个主意并作一番比较。他们以一个文化委员会的名义邀请米海尔去作安息日之夜的演讲,讲述关于朱迪亚山的地质构造。他们十分羡慕学者生活。“学术生活摆脱了日常琐事的束缚。”利奥拉说,“我还记得青年运动时期的米海尔。他是个热情奔放而有责任感的小伙子。汉娜,米海尔让我们班引以为荣的那一天已为期不远了。米海尔来我们基布兹讲学的那天,”她说,“你们全家一定都要来。这只是个普通邀请。我们有着许多共同的回忆。”

亚伯拉罕·卡迪什曼每隔十天便会来我家一次。他算是耶路撒冷的老住户了,拥有一家名鞋店,是利亚姑妈的好友。正是他在我们结婚前调查我家根底,并在姑妈们看见我之前就告诉她们,我是良家女子。

他走进我家,在客厅里脱掉大衣,朝米海尔微微一笑,好像是将大世界的气息带入我家,好像自他上次走后我们就一直坐在那儿等他来访。他最喜欢喝可可茶。同米海尔的谈话主题是政府。卡迪什曼是耶路撒冷右翼民族党派的活跃分子。他与米海尔总是反复争执:被暗杀的社会主义领袖阿洛佐罗夫[36],抗英地下运动中的小宗派,奥塔莱纳沉船事件。我不明白米海尔同卡迪什曼交往会发现什么乐趣。或许是像抽烟、下棋一样有瘾,或许是不愿将一个孤老头子弃之不顾。卡迪什曼喜欢为我们的儿子亚伊尔作诗,例如:

亚伊尔·戈嫩先生

要做人中之王。

愿他永远安康,

灭敌保卫国邦。

要么就是:

咱的亚伊尔小宝宝,

长大把国土收复了。

我泡茶,冲咖啡和可可。把茶车从厨房推到客厅。客厅里烟雾缭绕。格里克先生、我丈夫、卡迪什曼先生像孩子过生日那样坐在桌前。格里克先生用眼角扫了我一下。接着又迅速眨巴一下眼睛,好像觉得我要骂他。另外两人躬身面向棋盘。我切好蛋糕片,分放在小碟里。客人们对主妇赞不绝口。我脸上露出礼貌的微笑,但并非发自内心。谈话这样进行着:

“以前人们总是说:英国人走后,弥赛亚就会降临。”格里克先生开始犹豫了一下,“而今英国人走了,弥赛亚却迟迟没有降临。”

卡迪什曼先生说:

“这是由于小人当政。你们的阿尔特曼[37]这样写道:堂吉诃德勇敢作战,但每次却是桑丘获胜。”

我丈夫说:

“不必将任何东西都归结为英雄与恶棍。在政治中存有客观因素与客观倾向。”

格里克先生说:

“我们未成为民族之光,而只成了一个民族。谁知是好是坏?”

卡迪什曼说:

“因为以色列第三王国由市井之辈操纵着。我们没有弥赛亚王,却拥有基布兹的财务总管。或许我们的小朋友亚伊尔这一代长大成人后,能给我们的人民带来自尊。”

至于我呢,则把糖碗轮流挪到客人面前,有时心不在焉地说:

“不要流于世俗。”

有时则说:

“要顺应时尚。”

或者是:

“任何问题都有两个方面。”

说这些话主要是为了避免整个晚上都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显得有些失礼。我突如其来产生一阵痛楚:我为什么被流放至此?“鹦鹉螺”号。“龙”号。爱琴海群岛。快来呀,拉哈明·拉哈米姆夫,我那英俊的布哈拉司机。大声按响你的喇叭,伊冯娜·阿祖莱小姐已准备起程。她已准备好了,就等在这里。无须更换衣服。一切准备就绪。立即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