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农忙季节已进入高潮。夏天里昼长夜短,气温很高。连一丝微风也没有。大伙儿三班倒轮流收割庄稼,夜间也不停工,在探照灯下继续干活。马上就要开始采摘水果了,紧接着还要收葡萄和棉花。北部边境上几乎没有一天听不到枪声。一天夜里,基布兹遭到了边境突袭队的骚扰。他们破坏了水泵,炸掉了柑橘园中的空铁皮屋,然后在天亮之前返回了约旦境内。在每天的正常工时开始前,几乎每个人——男人、妇女和小孩——都要花上一两个小时的工夫除草或给棉花剪枝。

为了保证农机正常运转,阿扎赖亚每天要工作十四个小时。即便如此,他每天晚上总能挤出时间去和野营的人聊天,讨论基布兹生活。有时,在月光皎洁之夜,他还领着这些人唱歌。

5月14日,我们的警卫在边界篱笆墙旁边开枪打死了一名渗入者。17日,大麦收割完毕,小麦收割全面展开。继日,室内五重唱小组在邻村的餐厅进行了表演。两天之后,夜幕降临时,约拿单·利夫希茨回到了基布兹。第二天,他便穿着工作服重新出现在拖拉机库,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似的。他已瘦得像个贝都因人,而且蓄起了黑胡子,皮肤晒成了棕色。和从前一样,他依然寡言少语。

据说,在耶路汉姆的一个凉亭旁边,丘卜卡亲自抓住了约拿单。“伙计,回家吧。你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他说,“现在,上指挥车。”“好吧,”约拿单说,“不过,让我带上我的东西。”约拿单回到基布兹时天色已晚。他极不情愿地吻了吻父母,伸手拍了拍弟弟,然后把背包、步枪、风衣以及粘满油污的毛毯和肮脏的睡袋拖回他的房间。洗澡的时候,他让阿扎赖亚把他的东西扔到顶柜中,把步枪放进床下的木箱。洗完澡出来之后,他又询问了一下基布兹的新情况,然后便不再言语。直到丽蒙娜回到家中时,他才说了一声:“嗯,我回来了。”

“你留起胡子来挺好看的,”她说,“还晒黑了,也挺好看。你一定饿了。”

当天晚上,阿扎赖亚和约尼两个人睡在客厅,把卧室留给了丽蒙娜。接下来的那些晚上,他们依然如此,约尼睡在沙发上,阿扎赖亚铺了席子睡在地上。为了听新闻,他们把收音机搬进了客厅。

“蒂亚看起来很好,”一天夜里,约拿单在临睡前说,“花园也照看得挺好。”

“我答应过你我会做好的。”阿扎赖亚说。

由于要干的活很多,他们每天天刚亮就起来去拖拉机库,天快黑才回来。一到家中他们就冲澡、喝凉茶、喝咖啡,有时还下一盘棋。虽然他们偶尔也会中盘和棋,但一般情况下总是阿扎赖亚赢。当约拿单坐在棋盘旁边思考棋路时,他那一缕黑须、那微陷的双眼以及嘴角新出现的严肃神情,使他看起来好像一位年轻、骄傲的拉比学者正在潜心研究学问,以求成为一名拉比。有一次,约里克非常难得地神志清醒了过来。他做出一脸苦相,低声嘟囔:“Yoh.Azoy vi a vilde chayeh.[54]”“对,像野兽一样。”他的助听器现在已经不用了。白天他多数时候都在花园中度过,黄昏的时候,他们就把他放在轮椅上推回房间。

有一两天,他好像有了一项新的消遣:博洛戈尼西教他织毛衣。但是,织了十行、二十行之后他就腻烦了。于是,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他都用来睡觉。他喜欢坐着打瞌睡,甚至到了晚上也不愿躺下睡觉。他就那么坐在那里,膝盖上搭着一条薄毯,鼻尖上挂着一滴鼻涕,嘴角里淌着口水,一觉几乎能睡二十四个小时。

仲夏之夜,艾希科尔总理在耶路撒冷的办公室里一直熬到凌晨。他的秘书已经回家了;值班的接线员在电话旁边打着盹儿;他的保镖坐在门口的沙发上。窗外,城市里街灯闪烁;重型卡车从楼下隆隆而过。总理用肘斜撑在书桌上,双手捂着脸,他的书桌上堆满了文件和信函。最后,他的私人司机出现在门口,毕恭毕敬地建议:“对不起,先生,也许咱们该回去了。”

“你说得很对,yunger mann[55],”艾希科尔回答说,“Geendikt。我们回家吧。这儿还有什么要干的呢?”

那年夏末,阿扎赖亚和约尼决定自己酿点儿酒,预备着冬天里喝。约尼从葡萄园拖来了十箱麝香葡萄,阿扎赖亚则在博洛戈尼西的五金店后面找到了一个旧酒桶,并把它滚回了家。他们两个把葡萄压碎,榨了汁,又加了适量的白糖,然后把葡萄汁贮存起来发酵。发酵好之后,他们就用吸管把浓浓的液体从酒桶中引出来,盛放在空苏打瓶中。

丽蒙娜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笨拙,走起路来不是肩膀碰着了门,就是身子撞到了桌上。有时,她想要什么东西,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忘记了想要什么。哈瓦每星期来帮他们打扫两次房间。烤面包和洗衣服的活全都由她包了。干完杂活之后,她偶尔也和他们坐在一起,但她从来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