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凌晨四点,阿扎赖亚起床,到拖拉机库工作。他换掉了一台D6型拖拉机的水箱,又修好了一台漏油的联合收割机。他突然想取掉福利部长的画像,那是他冬天里从一本插图杂志上剪下来的。他摘下了这位伯格博士,贴上了一张绚丽的海洋风景画。自从天气变得越来越热以来,他就一直想要一幅这样的画了。

两小时以后,丽蒙娜到洗衣房上班。

“怎么样?”哈瓦问,“你真的没事了吗?没什么不舒服了?记住我说的,不要乱搬东西。”

“昨天我给你做了一罐柑橘酱,”丽蒙娜说,“别忘了去拿。我把它放在你厨房的大理石桌上了。”

五金店里,博洛戈尼西光着脚,戴着焊工面罩,开始修理鸡笼。炽热的火花四处飞溅。“白天克(渴)死了我,晚上东(冻)死了我。”他咕哝着。

埃特纳在奶牛棚里做了一些有深远影响力的改动。由于顽固的斯塔奇尼克终于死了,再也没有人阻拦他,所以他立即采取了行动。他的两个女朋友都在他的身边帮忙。夜间挤牛奶的疯狂行为已被抛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从现在开始,他们三个人每晚九点开始挤奶,这个时间显然要比以前进步得多。十二点左右,做完工作之后,他们就径直跳入波光闪闪的游泳池,并打开一瓶酒,尽情享受。

耶什克最终还是听从了劝说,同意接管斯鲁利克原来的工作,当上了基布兹的记账员。因为柑橘还不到采摘的季节,所以尤迪·谢奴尔又回到麦地里干活,他发誓,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要把那片荒地整治好。他妻子安娜特的预产期是在12月份。

尤迪和安娜特时常邀请阿扎赖亚和丽蒙娜过来喝带豆蔻的土耳其咖啡。丽蒙娜的预产期也在初冬。尤迪还是喜欢谈论过去和未来的战争。阿扎赖亚则热衷于研究俄罗斯人曲折复杂的心理,以及各种政治问题:纳赛尔在也门的麻烦,侯赛因国王面临的困境,艾希科尔及其内阁的盲目无知,等等。阿扎赖亚不再是人们背后取笑的对象了。他已经学会了在两句话中间稍作停顿的艺术以及随时逗人开心的本领。他还掌握了另外一个窍门:在说话过程中出人意料地插入一个反问句。这样做不但可以使他的讲话不落俗套,而且可以让他的听众觉得,他们头一次能够做到不偏不倚地去考虑一个问题。

阿扎赖亚早就不再穿着翻边的裤子四处走动,或在女中学生的宿舍外游荡,也不再鼓吹传心术和心灵感应,更不再狂热地向斯鲁利克表白他永恒不变的爱。吃完晚饭以后,在离开餐厅之前,他会伸出一只胳膊搂住丽蒙娜的腰,那双绿色的眼睛中闪现着一种无言的傲慢:作为一个男人,他得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女人,而且只要他愿意,他任何时候都可以再这样做一次。现在,大家终于可以看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了。不过,他们眼下所看到的并不算什么。有朝一日,世界上将只有历史学家能够回忆起约里克·利夫希茨,但是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孩童都会知道格莱诺特基布兹是阿扎赖亚·吉特林的家乡。吉特林?难道他不应该取一个更有希伯来味的名字吗?比如说盖特,或盖特尔?

这些天来他一直情绪高涨。在拖拉机库工作十四个小时之后,他仍有时间去陪丽蒙娜,参加社交活动,给哈瓦帮忙,跟斯鲁利克闲聊,或者去弹吉他,专心致志地研究专业文献,增进棋艺,关注国际和国内大事,阅读一本诗集,甚至还时不时地看一眼斯宾诺莎的著作。

阿扎赖亚晒黑了。夏日的骄阳烤黄了他那一头淡色的头发。去年刚到这儿来时,他的头发短得像刺猬身上的刺一样,后来他就留起了长发。他的下巴被机油烫出了一个红色的伤疤,使他看上去一脸严肃相。他还对自己立下保证:等到了8月,我要去学游泳,还要学开车。

他甚至还学会了安慰别人。一天,安娜特眼泪汪汪地跑到拖拉机库,要求跟他单独谈一会儿。阿扎赖亚把她带到了储草棚的后面,许多年前正是在这儿,那个疯子用左轮手枪向他能看到的任何东西射击。安娜特说她再也不能像这样生活下去了。尤迪简直像个畜生。因为她怀了孩子,他现在每晚都到游泳池旁跟埃特纳和他那两个娼妇过夜,一直到凌晨三点才回家。

阿扎赖亚回想起来,正是眼前这个垂泪涟涟的少妇曾经无情地取笑过他,还不时地掀动着裙边和领口,跟他玩捉迷藏的游戏,勾起他的欲望来折磨他,把他逼了个半疯。

他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把手放在她的后颈上,向她提起了所有那些往事。她的脸红了,但他并没有慌张,而是继续向她讲述着:肉欲是不可抗拒的,而且男人的欲望跟女人的不一样,有时会跟情感完全脱离,甚至变得像某种剧痛一样难以忍受。他努力向她解释,尤迪仍有点儿像个孩子,他之所以喜欢拿战争故事吹牛,喜欢用杀人和死亡虚张声势、故作勇敢,甚至总是故意对人粗鲁,都是因为他惧怕自己会变得脆弱或者软弱。安娜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她请求他告诉她该如何去做——想开点儿?争吵?还是搬走?——阿扎赖亚只是说,安娜特,你知道他很害怕,你应该帮助他克服,但是别问我该怎么做,因为你是唯一了解他的人。她又哭了至少十分钟。阿扎赖亚始终站在旁边,握着她的胳膊,直到她感觉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