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6/8页)

“然后呢?”

“约尼,你怎么啦?”

约拿单从椅子上跳起来,狂暴地把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他侧着脑袋,直挺挺地向前伸着脖子,这个动作很像他父亲试图听清别人讲话时的模样。他额前的一绺头发落在他的眼睛里,被他狂暴地用手拨开了。

“我受不了啦!我再也不能这样下去啦!”他嗓音发闷,几乎有些恐慌。

丽蒙娜平静地望着他,似乎他只不过说了一声“请把收音机关掉”。

“你是想走了?”

“是的。”

“带不带我?”

“我一个人走。”

“什么时候。”

“很快。过不了几天。”

“我就待在这儿?”

“这由你自己决定。”

“你会走很长时间吗?”

“我不知道。对,很长时间。”

“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们会怎么样。什么我们我们的?谁说过我们必须要怎么样?我是谁?是你父亲,还是什么诸如此类的人?听着,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这么简单。”

“可你最终会回来的。”

“你是在问我还是在吩咐我?”

“我只是希望。”

“那么,别希望。你要抱什么希望,那是浪费时间。”

“你去哪儿?”

“某个地方。我不知道。走走看吧。去哪儿无关紧要。”

“你会去上学吗?”

“也许。”

“然后呢?”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穷追不舍呢?现在我什么也不知道。别审问我了,好像我是个犯人似的。”

“可说不定什么时候你会回来的。”

“你想让我回来吗?”

“你要是想回来,你就回来。你要是还想走,你就走。你什么时候愿意都行。屋里的东西我一件也不会改变。我原打算春天剪头发的,现在我不会剪了。要是有时候你想来我这儿,那时我会在这儿等你的。”

“不,我想待在别的地方。也许我会到海外去,去美国或别的什么地方。”

“你想远远地离开我吗?”

“我想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

“离开我。”

“好吧,是的,离开你。”

“还要离开你的父母、你的弟弟和所有的朋友。”

“是的,很对,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

丽蒙娜垂下了肩膀。她慢慢地用一个指尖触摸着上嘴唇,就像一个头脑迟钝的小学生在思考一道数学题。他弯下腰去看她的泪水,可是根本没有泪水。她似乎沉浸在思考之中。她的注意力早已转移,回到音乐上去了。又是那台收音机,约拿单心想,那些音乐完全把她迷住了。她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转移了注意力,或者说,她根本就是一个弱智,而我以前只是没有注意到罢了。她根本没听我在讲什么,她听的是音乐。我说的话就像钟表的滴答声,或者就像排水管里的滴雨声,从她的一只耳朵进去,又从另一只耳朵出来。

“把收音机关掉,我在跟你说话呢。”

丽蒙娜关掉了收音机。约拿单面红耳赤,似乎还嫌不够,又猛地把插头从插座上拔了下来。屋里一阵沉默。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从隔壁房间里传来了什么东西摔下去的声音,好像是一个由积木堆起的小塔倒在了地毯上。邻居们大笑。

“听着,丽蒙娜。”约拿单说。

“嗯。”

“我想我应该做些解释:为什么,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我很难解释。”

“你不一定要解释。”

“不一定?你是要告诉我,你非常聪明,不需要任何解释?”

“你瞧,约尼,我不懂你是怎么回事,可是我不想让你解释。人们总想解释和理解,好像生活只不过由解释和答案组成的。我父亲得了癌症,躺在医院快要死了的时候,我一直在他身边坐着,没有话说,只是握着他的手。医生走过来对我说:‘小姐,如果你愿意到我办公室待上几分钟,我会向你解释一下情况的。’我说:‘谢谢你,医生。没必要解释。’他那会儿一定以为我要么是个麻木不仁的人,要么就是个傻瓜。而且,我生埃弗莱特的时候,他们说是个早产儿,海法的那个施林格医生想给我们解释,但你自己就说:‘有什么好解释的,反正已经死了。’”

“求求你,丽蒙娜,别提那件事了,别提了。”

“我没提。”

“你没有错。”约拿单犹犹豫豫地说,他的声音里流露出一种稍纵即逝的柔情,“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不过,并不是因为这个。”丽蒙娜说。她凝视着他,然后仿佛在捉摸某种晦涩的想法似的,又接着说:“够难为你的。”

约拿单没有回答。他把一只宽大、丑陋的手放在桌子上,靠近丽蒙娜那苍白、修长的指尖旁。他尽力不去擦上丽蒙娜的指尖。她的指尖与他自己那短粗的手指、毛茸茸的指节以及被机油弄黑了的指甲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对比使他感到高兴,也使他镇定了下来。不知为什么,这种对比似乎既合情合理,又令人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