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10页)

约拿单努力想象着一个不同的地方,一个适合他的地方。在那儿,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工作和休息,不再被团团围困。

他打算到遥远的地方去,越远越好。那个地方要尽可能地不同于基布兹,不同于青年营,不同于沙漠营地,也不同于公路交会处。在公路交会处,排成长列的士兵在等待搭便车,他们忍受着干热的狂风以及蓟花、汗水、尘土和烘干了的小便混在一起所形成的恶臭。也许是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一个真正的大城市,那儿有河流、大桥、尖塔、隧道和巨大的怪兽雕像喷泉。每到夜晚,喷泉里都辉映着朦胧的灯光。喷泉旁也许站着一个孤独的女人,她面对水中的灯光,背对鹅卵石铺成的广场。在这个地方一切都可能发生:爱情,危险,神秘的邂逅和突如其来的征服。

他幻想着自己昂首阔步地走在一座大厦的走廊上,脚步轻盈得像一只丛林中的小猫。这座巍峨、冰冷的大厦的走廊上铺着地毯。他从门卫身边挤过,走进电梯。电梯的天花板上,圆形顶灯发出耀眼的银光。他走进涌动的人流中间,周围的陌生人都沉浸在各自的事情里,每个人都是完全孤立的个体。他自己的面部表情跟他们的一样神秘莫测。

所以,他想到国外去,一边学习,一边做些零活。比如说,他可以当守夜人,或者当服务员,甚至还可以当信使。他曾在报纸的招聘栏中看到一则这样的广告。倒不是因为他对信使的工作有一丁点儿的了解,只是有某种东西告诉他:朋友,那工作适合你。他想象着自己面对仪表盘和闪烁的显示灯,操纵着最新式的机器,身边围着坚毅英俊的男人和灵巧可爱的女人。这个国外的大城市毫无疑问是在美国,毫无疑问是在电影中的美国中西部地区。他终于独身一人,住在摩天大楼顶层一间租来的房间里。在那儿,晚上他可以准备入学考试,进而谋一份职业,踏上生活的金光大道。然后,他要继续前进,到那个正在等待他却又不会永远等待他的地方去。

那年暮秋时节,约拿单鼓足勇气,向父亲暗示了自己的计划。

不过,这个话题是约里克以基布兹书记的身份打开的。一天傍晚,约里克把儿子拦在通往俱乐部的石阶下,极力劝说他接管拖拉机库的工作。

约里克压低了声音,偷偷地对约拿单说着话。潮湿的微风吹在他们身上。晚霞被阴云遮住,只是在阵雨间歇才透出一丝光亮。一张被雨水浸透的长椅上铺满了湿漉漉的胡桃树叶。胡桃树叶已盖住了一个失灵的洒水器和一堆麻袋。约里克身材魁梧,虎背熊腰。他肩部以下的线条粗犷而挺拔,就像一个沉重的包装箱。但是他那苍白、病态的脸色和面庞上一块块斑驳松弛的皮肤使他看上去更像一个老花花公子,而不是一个坚持原则的老社会党人。约拿单则是个瘦高个儿,略微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一个劲儿地盯着长椅、被掩埋的麻袋和失灵的洒水器。突然,他猛地迸出一串话来,声音急促、低沉。

不!决不!他连听都不想听。管理拖拉机库不适合他干。他在柑橘林有活要干,还有葡萄柚等着要收。“我是说,待雨停了之后。今天我们当然不可能去收葡萄柚,可是只要天一晴,我们就又得开始干活了。再说,拖拉机库——我跟拖拉机有什么关系?”

“这可真是件新鲜事。”约里克说,“如今没人乐意在拖拉机库工作了。Mazel tov[8]。前些年,大家争着抢着要到那儿去,因为人人都想成为机械师。现在倒好,突然之间,跟螺栓、螺母打交道反而变得有失身份。这些锡西厄人!匈奴人!鞑靼人!我不是针对你一个人,我是从总体上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瞧瞧你们那些年轻的工党分子,瞧瞧你们那些青年作家。不管这些了。我只要你先接管拖拉机库,直到我们找到一个长期的解决办法为止。而且,既然我要你帮这个忙,我就希望你能为你的拒绝做出更好的解释,而不是这样哭哭啼啼的。”

“听着,”约拿单说,“听着,我只是觉得我不适合干这个。”

“不适合?”约里克说,“什么你觉得不觉得?什么你适合不适合?我们这儿是干什么的?是剧团吗?难道我们是一群演员,正在决定谁来扮演鲍里斯·戈东诺夫[9]?你说你究竟干还是不干?你们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什么工作适合我,什么工作不适合我。你们还把这些刚愎自用、反复无常的胡说八道叫做什么自我实现啦,或者随你们叫它什么啦。干工作还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呢,嗯?”

“你瞧,我只是说这工作不适合我干,”约拿单说,“你有什么好发火的呢?我天生不是干这个的料子,就这么回事。再说,我正在重新考虑自己的未来。可是你却在这儿淋着雨,跟我争论什么年轻的工党政客。你瞧,又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