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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一句话说到半截便停顿下来,我甚至感觉到他的气流吹在我僵硬的脖子上,但是我不敢左顾右盼。我僵直地坐在那里,绷紧的膝盖形成一个直角,臀部和紧张的后背也形成一个直角。本—古里安朝我气势汹汹地叫嚷,声音里没有一丝问询之意:

“你没有吃早饭!”

他没有等回答。我没有出声。

突然,本—古里安在书桌后面叹了口气,仿佛巨石投入水中,就连他的白发也从视野中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露面,一只手拿着两只杯子,另一只手拿着一瓶廉价水果饮料。他精神饱满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饮料,接着又给我倒了一杯,宣布说:

“喝吧!”

我一口气把饮料全部喝光。一滴也没剩。

与此同时,大卫·本—古里安滋滋喝了三大口,像个渴极了的农民,开始继续讲述斯宾诺莎。

“身为斯宾诺莎主义者,我毫不怀疑地对你说,斯宾诺莎思想的精髓可以作如下归纳。人应该永远保持镇静!永远不应该失去冷静!其他都是诡辩与释义。镇静!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冷静!其他——分文不值!”(本—古里安语调古怪,每个词总是强调最后一个元音,有点像在吼。)

但是,现在我再也不能玷污斯宾诺莎的名誉了。我保持沉默,就会玷污我所喜欢的哲学家,于是鼓足勇气,眨眨眼睛,竟然奇迹般地胆敢开口,在全能的上帝面前尖声尖气地小声说道:

“确实在斯宾诺莎思想里有冷静镇静的因素,但是把那说成是斯宾诺莎思想的精髓,不对吧?确实也有——”

之后,从火山口里向我迸发出火焰、硫磺和一道道熔岩:

“我一生一世都是斯宾诺莎主义者!我从年轻时候起就是一个斯宾诺莎主义者!镇静!冷静!那是整个斯宾诺莎思想的精髓!是他思想的核心!安宁!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成功还是失败,一个人的头脑永远也不应该失去平和!永远也不!”

他那两只伐木工般强有力的拳头突然落到桌上的两只杯子上,我们二人的玻璃杯蹦起来,惊恐地咣当直响。

“人永远也不能发脾气!”这些话如同审判日里的惊雷恶狠狠地向我袭来,“永远也不!要是你不能看到这一点,就不配被称作斯宾诺莎主义者!”

说着,他平静下来,面露喜色。

他坐在我对面,把两只胳膊摊在书桌上,好像要把桌上所有的东西抱在胸前。当他突然朴实、欣喜地微笑时,身上闪烁着令人惬意、暖人肺腑的光,仿佛不但他的脸庞、他的眼睛在微笑,而且连整个拳头般的身体也放松了,和他一同微笑,整个房间也微笑了,甚至斯宾诺莎本人也微笑了。本—古里安的眼睛,从忧郁的灰变作明亮的蓝色,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着我,一点没有礼貌,好像用自己的手指在感知。他好像有点飘忽不定、躁动不安并令人生畏。他的论证就像拳击,然而当他没有警示便突然笑逐颜开时,就好像从一个复仇之神转变成一个喜气洋洋的爷爷,焕发出健康的容光与满足,一股富有诱惑力的热情从他那里汩汩而出,那种迷人的气质持续片刻,像个兴高采烈的孩子,带着永不满足的好奇。

“你是做什么的呢?你写诗吗?啊?”

他顽皮地眨眨眼睛。仿佛他给我设置了一个顽皮的陷阱,并且在游戏中获得胜利。

我再次大为吃惊。我那时只发表了两三首无价值的诗歌,发表在名不见经传的基布兹运动杂志上。(我希望它已经与我可怜的写诗尝试一道化作了尘泥。)但是本—古里安一定是看到了。据说他惯于仔细阅读各种出版的东西:园艺月刊,自然或博弈爱好者杂志,农业、工程、统计学研究期刊。他的求知欲望没有止境。

他显然记忆力惊人,过目不忘。

我咕哝着什么。

但是总理兼国防部长不再听我说话了。他那不集中的精神已经转移。既然他已经一劳永逸,以毁灭性的一击,解释了斯宾诺莎思想中的存疑问题,他就开始满怀激情地谈论其他事由:我们青年人当中的犹太复国主义热情已经失去,或是希伯来语诗歌,它涉猎了各种危险的尝试,却没有睁开眼睛,歌颂每天在我们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民族复兴,希伯来语言的复兴,内盖夫沙漠的再生。

突然,再次没有警示,他的独白只进行了一半,甚至一个句子只说了一半,就索性不想说了。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好像遭到了枪击,也让我站起身来,当他把我推向门口时,推我的身体,就像他的秘书在三刻钟之前推我一样——他热情地说:

“聊聊挺好!非常好!你最近在读什么书呢?年轻人在读什么书?你什么时候进城,请来看我。只管来,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