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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看见,没有听见,没有料想到,也没有注意到,这个热情的兄弟看管人,这头正在飞翔的雄狮,纵然复仇女神已经上路,一切准备就绪,等待恐惧降临。锈铁链终端的锈铁疙瘩在空中舞动,威胁着把他的胳膊扭得脱臼。他的妄自尊大,他的愚蠢,正在上扬的男子汉气概对他产生的毒害,陶醉于自负的沙文主义之中。那根支撑他进行示威的树枝已在重压下呻吟。还有,那个眉毛浓密、清秀而沉于思考的阿拉伯女孩、女诗人,正露出遗憾的微笑抬头看着他,那微笑并非出于羡慕,或是出于对新希伯来人的敬畏,是微微带有几分蔑视、顽皮而宽容的微笑,仿佛在说,这算不了什么,你所有那些努力,丝毫不算什么,我们见得比这多得多,你别想打动我们,要是你真的想让我刮目相看,你还得加倍努力。

(他在某种黑漆漆的水井深处,也许刹那间隐约想起女人服装店里的浓密森林,他穿过这座原始森林,追寻一个小姑娘,当他最终追上她时,她化作了恐惧。)

她的小弟弟依旧在桑树下,已经用落叶圈起了标准而神秘的圆圈,现在蓬头垢面,认真,显得有责任感,非常可爱,他穿着短裤和一双红鞋在蹒跚追逐一只白蝴蝶,突然桑树梢上传来可怕的咆哮,阿瓦德,阿瓦德,快跑,他也许刚好来得及抬起头,两只圆圆的眼睛盯着树上,他也许刚好来得及看到生锈的铁苹果已经摆脱铁链,正像一颗炮弹越来越大越来越黑朝他冲了过来,径直飞到孩子的眼前,它肯定会砸烂他的颅骨,倘若不是险些避开孩子的头,飕飕闪过孩子的鼻子,砰的一声沉闷地落到了地上,隔着那双红色的小鞋砸伤了他那只小脚,玩偶般的鞋子突然染上一层鲜血,鲜血开始从鞋带孔汩汩涌出,又从布缝和鞋头喷出。接着树上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苦的厉声长叫,之后你的整个身体像霜凌一样瑟瑟发抖,周围的一切立刻陷入了沉寂,你好像被关进了一座冰川。

我不记得孩子姐姐把昏厥的他抱走时他脸上的模样,我不记得她是否也发出尖叫,她是否喊人帮忙,她是否和我说话,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怎样从树上下来,还是同脚下折断的树枝一起摔下来,我不记得是谁为我包扎了下巴上的伤口,鲜血滴落在我最好的衬衣上(直到现在我的下巴上还有一块疤痕),不记得在受伤孩子发出一声惨叫和雪白的床单之间发生了什么,那天晚上我依然周身发抖,下巴上缝了几针,在斯塔施克叔叔和玛拉阿姨家的双人床上像个胎儿缩成一团。

但直到今天,我确实记得,两道浓密的黑眉连在一起,高耸眉峰下的那双眼睛,如同熊熊燃烧的两块燃煤,眼神里露出厌恶、绝望、恐惧和仇恨,在厌恶和仇恨之下,还有来自头脑的某种失望的首肯,好像同意自己的看法,好像在说我立刻就了如指掌,甚至在你还没开口时,我就应该注意到,我就应该严加防范,从远处当然就可以觉察得到。像股臭气。

我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个毛茸茸的矮个子男人,留着撮浓密的小胡子,宽大的手镯上镶了块金表,他或许是一位客人,要么就是主人的一个儿子,粗暴地把我从那里拉开,抓住我撕破了的衬衣,几乎是在奔跑。路上,我看见一个愤怒的男人,站在铺过地面的平台中央,在水井旁边,殴打阿爱莎,没有用拳头捶,没有扇耳光,而是用手掌重重地殴打她,一下接一下,速度很慢,出手凶狠,打她的头上、后背、肩膀,还有整个脸庞,不像是在惩罚孩子,而是像在朝马身上撒气,或是朝一头不听话的骆驼撒气。

当然,我父母,还有斯塔施克和玛拉,打算和那家人联系询问阿瓦德的情况,询问他的伤势。当然,他们打算找到某种方式表达他们的难过与羞愧。他们也可能考虑做某种适当补偿。也许,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让主人们亲眼看看我们这边也不是没受损伤,他的下巴划破了,缝了两三针。我父母和鲁德尼基夫妇甚至计划二访希尔瓦尼庄园,给受伤的孩子带些礼品,而我的任务则是匍匐在门槛,或者痛心疾首,表达一份谦恭的悔恨,向希尔瓦尼一家和整个阿拉伯民族证明,我们多么抱歉,多么惭愧,多么不好意思,但与此同时,过于宽宏大量地寻找借口,或者为具体情况辩解,足能承受所有的难堪、悔恨与愧疚。

但是,正当他们相互之间仍然在协商、争论具体的时间和方式时,或许建议斯塔施克先生去找老板诺克斯—吉多福德先生让他代表我们前去进行非正式的试探,弄清希尔瓦尼家族是否仍然义愤填膺,能否减轻他们的怒气,个人道歉是否有用,究竟采取何种态度才能使之接受我们提出的消除误会的建议,正当他们仍然制订计划探讨措施时,犹太人的重要节日到了。甚至此前,在1947年9月1日,联合国巴勒斯坦问题特别委员会提出了两个方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