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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我们是不是穿上最好的衣服去小药房给特拉维夫打电话,但要是穿了也不足为奇。那是一项隆重的使命。早在星期天,爸爸就对妈妈说:范妮娅,你记得这星期要给特拉维夫打电话吗?星期一妈妈会说,阿里耶,后天可别回来晚了,别把事情搞砸了。星期二,他们二人对我说,阿摩司,千万别给我们弄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来,你听见了,不要生病,你听见了,别冻着,明天下午之前别摔跟头。头天晚上他们会对我说:早点睡吧,这样明天打电话时才会有力气,我不想让你被那边听上去像没吃饱饭似的。

兴奋之情就这样酝酿出来。我们住在阿摩司街,离泽弗奈亚街上的小药房有五分钟的路,但是三点钟时,爸爸对妈妈说:

“现在你别再做什么新活计了,这样就不会把时间搞得紧巴 巴的。”

“我一点事也没有,可你,在读书呢,你可别忘得一干二净。”

“我?我会忘?我一会儿就看一下表。阿摩司会提醒我的。”

你瞧,我只有五六岁,已经承担了重大责任。我没有手表,也不可能有,所以每隔一会儿我就奔向厨房看看挂钟,接着我就会宣布,就像发射宇宙飞船倒计时那样:还有二十五分钟,还有二十分钟,还有十五分钟,还有十分半钟——那时我们就会起身,仔细地把前门锁好,走出家门。我们一行三人左转走到奥斯特先生的杂货店,右转到泽卡赖亚街,左转到马拉哈伊街,右转到泽弗奈亚街,径直走进小药房说:“您好啊,海涅曼先生,您怎么样?我们是来打电话的。”

他当然知道,星期三我们会打电话给远方的特拉维夫,他也知道茨维在健康诊所上班,哈娅在劳动妇女同盟担任要职,伊戈尔长大要当运动员,他们是果尔达·迈耶森(即后来的果尔达·梅厄注)和米沙·阔罗德尼的挚友,后者在这里被称作摩西·库勒注,但我们还是会提醒他:“我们来给特拉维夫的亲戚打电话。”海涅曼先生会说:“行,当然可以。请坐。”接下来,他会给我们讲经常讲的一个有关电话的笑话:“一次,在苏黎世的犹太复国主义大会上,旁屋里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可怕响声。伯尔·洛克注问哈兹菲尔德注出什么事了,哈兹菲尔德解释说,是鲁巴晓夫注同志在对耶路撒冷的本—古里安讲话。‘对耶路撒冷讲话,’伯尔·洛克说,‘他怎么不用电话呢?’”

爸爸会说:“我现在拨号。”妈妈说:“还早呢,阿里耶。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好几分钟呢。”他会说:“没错,可接通也需要时间。”(那时还没有直拨电话。)妈妈说:“是啊,可要是我们一下子就接通了,怎么办?他们还没到呢。”爸爸回答:“若是那样的话,我们过会儿再试一次不就得了。”妈妈说:“不行,他们会担心的,他们会认为没接到我们的电话。”

就在他们争论不休的当口,时间差不多就五点钟了。爸爸拿起电话听筒,站在那里,在对接线员说:“下午好,女士。请接特拉维夫648。”(要么就是诸如此类的话,我们还是处在三位数字的世界。)有时接线员会说:“请等几分钟,先生,邮电局长正在打电话。”或者是西顿先生,或者是纳沙什维先生。我们有些紧张,因为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他们在那边会怎么想呢?

我能够想象,这样一条单线把耶路撒冷和特拉维夫连接在了一起,又通过特拉维夫与世界相连。倘若这条单线占线,实际上它总在占线,我们同世界的联系则被切断。这条线蜿蜒而去,穿越荒野和岩石,穿越小山和峡谷,我想这是一个伟大的奇迹。我颤抖起来——要是野兽夜里来咬线会怎么样呢?要是坏人把电话线切断会怎么样呢?要是雨水渗进去会怎么样呢?要是着火会怎么样呢?天晓得。这条线弯弯曲曲,那么脆弱,没有人把守,被日头晒,天晓得。我对架设这条线的人充满了感激,那么勇敢无畏,动作那么灵巧,从耶路撒冷往特拉维夫架条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从自己的体会中得知这件事有多难:一次我们从我住的房间向爱里亚胡·弗里德曼家拉条线,中间只隔着两家住户和一个花园,那是一个怎样的工程啊,要经过树、邻居、棚屋、篱笆墙、台阶、灌木。

等了一会儿之后,爸爸确信邮电局长或者纳沙什维先生一定说完话了,于是再次拿起听筒对接线员说:“请原谅,女士,请再给我接特拉维夫648。”她会说:“我记下来了,先生。请等一等。”(或者:“请耐心一点。”)爸爸说:“我等了,女士,等很正常,可别人也在电话那头等着呢。”他这样来对她加以礼貌的暗示,尽管我们是真正的文化人,但我们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我们很有修养,但我们不是好欺负的。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那种谁都能对犹太人为所欲为的想法,已经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