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网(第4/29页)

“嗨,老天!”鲍勃说,“这真是个热闹的欢迎仪式。”他说,你知道,他想和我们开玩笑,让我们高兴起来。“嗨,我还以为你们见到我会很高兴呢,”他说,“我从未想过你们会失声痛哭!嗨,要是早知道你们会不高兴,”他说,“那我就回去了。”

“哦,鲍勃,鲍勃,”妈妈说,“你连鞋都没穿,太可怜了,你光着脚。”她说。

“不是,”鲍勃说,“我急着回家把鞋都穿破了,”他说,“我只好把它们甩掉了,”他说,“不过,要是我知道事情会是这个样子,我才不会这么快回来呢。”他说。当然,这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但是,孩子,那并不是女人们哭的原因。很多人去打仗就再也没有回来,当然,大家都明白这一点。后来,我们所有人都涌进了房子,大吃大喝了一个星期。我告诉你吧,尽管那时候我们很穷,但是当时吃的确实很好,才不是现在他们给你做的那种小里小气的东西:炸鸡块——哎呀,我们做了二十几只鸡——还有煮火腿、猪肉、烤耳朵、红薯、青豆,还有整盘的玉米面包、热饼干、桃子和苹果馅饺子,以及各种各样的果酱、果冻、馅饼和蛋糕,此外还有果酒,天哪!我真希望你能看见鲍勃、鲁弗斯·亚历山大和斐特·巴顿狼吞虎咽的样子,嗯,正如妈妈所说,你可以想想自从上了战场后他们可能再也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我想她说得没错。

哎呀,那时我已经是一个五岁的大姑娘了,我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同时,我也记得清清楚楚,真的。我记得很久以前发生的一切——你从未听说过的事情,孩子,那些事情是你在书本上读不到的:唉,一点没错,我们要学会自己做每一件事,学会种自己吃的东西,学会剪羊毛,学会染色,是的,学会在树林中找漆树、核桃树皮、核桃壳、接骨木果用以染色,把羊毛放在皂矾水里浸泡,直到上面有了我们想要的那种不会失去光泽的深黑色——哦!那绝对比他们现在用的那些东西好——我学会了自己染色,我能染出你从未见过的鲜红色、绿色和黄色来,我学会了纺麻布,然后自己把它漂白,做出最漂亮的衬衫、床单,还有桌布,嗯,没错。那些日子我记得清清楚楚——哦!那种刺鼻的臭味,你要知道,就是烫鸡毛的气味,妈妈在院子里拔鸡毛,还有烟味,砧板上散发出清新的松木香味,还有所有的气味(我从小就知道那种气味了,孩子),还有呼啸着掠过野草的风,我一听见这风声就感到悲伤(那一年莎莉死了),我坐在那里不停地纺着线,我看得清清楚楚,我完全记得——当时他们沿着河道回来,你能听见他们大喊着“万岁!万岁!”我记得他们要进城投票,嘴里高呼着“万岁!”一群人高喊“支持海斯[3]!”另一群人喊着“支持蒂尔登!”

天哪!我确实记起来了!我想我是记起来了!我想起了你闻所未闻甚至想都不会想到过的事情,孩子。

“但是你听到的那两种声音是什么声音?”

好了,现在,我说——我正要告诉你呢:

“二……二。”第一个声音说,“二十……二十。”另一个说。“说什么呢?”我问。他说:“二……二,”又说,“二十……二十。”“哈?你在说什么?”又说,“二……二。”第一个声音说。“二十……二十。”另一个说。

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前几天我还想起这件事……我不明白……但是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很奇怪,是不是?唉,就在那一天,你要知道,九月二十七号,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就在两天前,二十五号,我刚和安布罗斯·拉迪克说完话,就在那天上午快十一点的时候,你爸爸从他刻墓碑的工作室回来了,他准备要去见一个从比弗丹来的人,他的妻子刚死,这时他来了,梅尔·波特。你爸爸说他刚回到工作室,嗯,他就站在那儿看着他,一言不发:他只是站在那儿摇着头。你爸爸说他神情忧郁且沮丧,好像遇到了大灾难,所以你爸爸问他:“怎么了,梅尔?我从未见过你这么悲伤。”

“噢,威尔,威尔,”他说,他只是站在那儿冲你爸爸直摇头,“你要知道我多么羡慕你啊!你的生意这么红火,根本不用担心任何事。如果我能和你调换工作,我宁愿放弃我所有的一切!”“嗨,你在胡说什么啊!”你爸爸说,“你是一流的律师,工作又好,现在你竟然想和一个用双手雕刻墓碑的、连下一笔生意在哪都不知道的人换工作?”你爸爸说,“真是不知好歹。”你爸爸说,他真的就是那么对他说的,你知道他说话的方式,他说话从来不兜圈子。“真是不知好歹,”他说,“我刚开始从事这个行当的时候真是太苦了。我得等到别人死了才能得到一份活儿,后来他的家人,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却把那份活儿交给了那些竞争对手。如果我这雕刻墓碑的活儿干不下去了,我就会像你一样去学法律,去帮人打官司。”嗯,人们都说甘特先生的口才很好,如果他学了法律肯定是位好律师。“噢,威尔,”他说,“你应该跪下来叩谢上天,感谢他没有让你干我这一行,”他说,“至少你还能吃饱,”他说,“况且晚上你回到家,你还能在床上睡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