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网(第3/29页)

真的!这一切我都能记得!一点没错!当战士们沿着河道走来,向镇上行进时,我们所有的人都走出家门,聚在约翰舅舅的院子前面,看着他们走过,爸爸和妈妈还有所有的孩子,巴顿家的所有人,以及亚历山大和彭特兰家族,还有我给你说起过的约翰·巴顿家的那两个非洲黑人,威利和卢辛迪·巴顿,还有你曾祖父,孩子,就是他们称之为帽匠比尔的老比尔·彭特兰,因为他做的帽子是最精致的——他知道怎样利用家用碱水来处理羊毛,哦!你从未见过那么精致的帽子,我记得小时候有一个老农民走到我们家,给了萨姆一顶有待重楦的帽子,然后说:“萨姆,老比尔·彭特兰二十年前给我做了这顶帽子,到现在它仍然十分中用,只需要把它楦一下,洗干净就行了。”我告诉你,每个认识他的人都说比尔·彭特兰是个非常有头脑的人。

好了,孩子,我想告诉你,我一直说不管你从那里学到什么能耐,有一点是肯定的,要是比尔·彭特兰受过教育,他肯定是个前途无量的人。当然,他虽然没念过书,但是人们都说,他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观点,而且立场坚定,精神矍铄,你要知道,就在他快去世时,他还让人捎话给萨姆,让他前去看他呢。萨姆说他当时发现他正在炉边一面生火一面哼着歌,泰然自若,毫不慌乱——他说:“萨姆,我很高兴你能过来。有些事我想和你说说。坐在那边的床上吧,”他说,“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嗯,萨姆最喜欢聊天,你要知道,哦!他是世界上最懒的人了,只要躺着说话他也能过上一辈子。“哎呀,”他说,“怎么回事,爸爸?发生什么事了?你身体不舒服吗?”他问。“噢,”比尔说,“我再好不过了,不过我再也不能和你待在一起了,”他说,“我已经打定了主意,现在是该死的时候了,萨姆,我想在走之前把房子收拾整洁。”“哎呀,爸爸,”萨姆说,“你胡说些什么呀?你什么意思?你没事吧。”“没,什么事也没有。”比尔说。“哎呀,你还能活好多年呢,”萨姆说。“不,萨姆,”老头说,他摇了摇头,“你要知道。我已经打定了主意,现在是我要去的时候了。我已经收到了召唤。嗯,我已经整整七十岁了,”他说,“浪费了很多时光,我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所以我就打定主意了。”“打定了主意?”萨姆问,“哎呀,你打定主意干什么事呀?”“嗨,”比尔说,“我已经打定主意要死了,萨姆。”“好了,爸爸,”萨姆说,“你胡说些什么呀?你不会死的。”“不,”他说,“我已打定主意明天下午就死,”他说,“我就打定主意要在明天下午六点十分死,这就是我差人把你叫来的原因。”好了!他们生了一堆很旺的篝火,促膝长谈了一整夜,哦!你要知道,一直,一直谈了一夜,然后他们做了早饭,萨姆后来说起那夜狂风怒号,他们躺下又说了一阵话,然后他们做了午饭,又说了一阵话,老头和以往一样健壮,一样平和,嗯,根本没有一丝的担忧,但是六点的钟声一响,孩子,我告诉你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六点的钟声一响,他就对萨姆说,“准备好,萨姆,”然后刚到六点十分,他又看了看他说,“再见,萨姆。是时候了,我要走了,儿子。”说完便转身面向墙壁,嗯,就这样死了——唉,他就是这样的人,这也表明他具有强大的意志力和决心——我要告诉你:我们所有人都一样,该到我们走的时候,我们就会知道的。爸爸也是这样走的,嗯,他一整天都很清醒,而且还不停地问:“现在六点了?还没到?”——他似乎一直想着这件事,你要知道——“嗨,没有,爸爸。”我说,“才到中午。”嗯,六点,六点,我当时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不停地问有没有到六点?就在那一天,先生,就在时钟敲响六点的最后一下不久,他就咽气了,我转身对吉姆低声说:“六点了。”他点了点头,“是的。”他说。当然我们心里都明白。

但是那天,他在那里——我记得很清楚。老比尔·彭特兰和我们站在那儿看着部队经过,他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哦!结过两次婚,有很多孩子,第一个妻子玛莎·巴顿生了八个孩子。当然,爸爸是另一个女人生的,他是十四个兄弟姐妹中的一个——好了,就是这么回事。另外还有一个女人,我记得,那是他从南卡罗来纳州带来的。当然,他们没有举行任何结婚仪式,我觉得他们说得对。但是他把一个孩子带到家里来并让她和其他所有的孩子一起坐在桌旁。他对在场的所有人说:“从现在起,她就是你们的妹妹了,你们要好好地待她。”他就是这么说的。一点没错,你可以想一想!所有那些没有早夭或丧命的孩子后来一个个成家立业,组成了各自的大家庭,到目前已经有几百号人了。他们有的生活在卡托巴的山区里,有的生活在佐治亚和德克萨斯,有的生活在西部的加利福尼亚和俄勒冈。现在他们分布在全国各地,形成了一张网——不过,他们都来自那里,都是那个老人的子孙后代,他是他们唯一的先人,他是内战时期那个到扬西县[2]铸造铜枪的英国人之子。当然,他们说我们在英格兰有很多地产——我知道,就在比尔·彭特兰死后,鲍勃舅舅来找爸爸,对他说他应该对那些地产进行整修,但是他们却持反对意见,说花销太大——但是他就在那儿,一点没错。那天当他们打仗回来时,比尔·彭特兰和我们所有人都在那儿,部队全都撤回来了。你要知道,男人们都在大声欢呼,而女人们则喜极而泣。不时会有士兵步出队列,然后女人们就开始哭起来,这时鲍勃舅舅来了——只有十六岁,你要知道,但是在我看来,他就像是个老头——他戴着一顶大礼帽,我想那是他从某个商店里抢来的,他没有穿鞋,走了过来,我们所有人都开始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