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科姆·霍克(第2/26页)

“交通规则!”巴斯科姆不屑地大叫,好像司机使用的这个词激起了他无限的轻蔑。此刻,他的声音透出一种准确细致的腔调,他每说一个字时都带着蔑视和说教的味道,再以刻板的鼻音结束,好像他是一个老学究或是一个讲究措词的主张语言纯净的人,要通过发音,一来证明大多数人所说的语言都是极其糟糕的,是被滥用的;二来证明每个字都有它本身准确的、微妙的、精细的意思,而他们——也只有他们——懂得这些东西。“交通规则!”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他眯着眼,撅着嘴,盖住了他那几颗粗笨的大板牙,发出一阵不自然、轻蔑的笑声。“交通规则!”他说,“你这个可怜的……白痴!你这个没文化的……无赖!你敢跟我说话——跟我说话!”他突然又提高了他传教时的那种声音,拍着骨瘦如柴的胸脯,愤怒、威严地瞪着司机,好像一个伟大的先知在说话时被一个傲慢的家伙顶撞了似的——“你竟然跟我说交通规则,你看见交通规则时理解不理解还值得怀疑呢,”——他冷笑着——“连上学的娃娃都能看出来,就凭你的智商,你哪里懂得这个,还有,”——说到这儿,他又提高声音,吼叫着表示强调,并且伸起一根干瘦的大手指让对方注意——“你要是理解,那就解释解释。”

“是吗?”司机反唇相讥,“你很聪明,呃?啥都知道,嗯?你特聪明,是吧?”司机继续挖苦他,好像沉醉于他的挖苦而不能自拔似的。“我告诉你吧,你以为你特别聪明,是吧?得了吧,才不是呢。明白吗?就是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才出来找揍,找着让人往鼻子上捣,明白吗?知道你多聪明了吧?你要不是个老家伙,我会给你鼻子上来一下的。”他好像对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很得意。

“哎——哟!哎——哟!哎——哟!”巴斯科姆忽然害怕地大叫起来。

“你要真懂那么多,真像你自以为的那么聪明,那你说说交通规则是什么?”

接下来,那个倒霉的司机准会傻眼了,当然有交通规则,因为巴斯科姆舅舅会一字不差地给他背一遍,然后高兴地舔着嘴,大讲特讲法律术语的各种技术性细节,每句话都用一丝不苟的、学究式的语调念出来。

“还有!”他举着那根干瘦的大指头喊叫着,“马萨诸塞州自1856年以来就颁布了一条成文的法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铁板钉钉地规定,任何人,不管是司机、主管、州长、指挥官、经理、代理人还是乘务员,只要是驾驶机动车辆,不管那车是两个轮子,还是四个、六个、八个或者多少个轮子,不管那车是属于公家的,还是私有的,不管是——”不等他说到这儿,那个司机要是脑瓜够使的话,早就逃之夭夭了。

但是,如果这天早上又是巴斯科姆舅舅的无数幸运日中的一个,如果他又横冲直撞地过马路,而且成功地从轰鸣的车辆中突围出来,他就会快步走在州街上,粗糙、干瘦的大手仍然叉在他的瘦腰上,仍然把他那张非同一般的脸扭成各种怪相,然后折进一个很大的、脏兮兮的、黑乎乎的石砌建筑物的入口。这就是那些散发着二十世纪初的气息的建筑中的一个,隶属于河对岸那个古老、富有的大型机构,该机构就是著名的哈佛大学。

在这儿,巴斯科姆舅舅仍然把手叉在腰上,登上锯齿状的大理石台阶,冲进旋转的大门,走进宽敞的大理石走廊,里面弥漫着热腾腾、湿乎乎的气浪,还有湿胶鞋和套鞋的味儿、消毒剂的味儿,还有那些依然运行的、但已过时了的电梯的气味。这时会有一辆电梯突然冲下来,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吐出两三个人来,又吞进去十来个人。他也就这样一下子被送到七楼,然后走出电梯进到宽敞的、黑洞洞的走廊里,眯着眼,一脸怪相地左瞅瞅、右看看,好像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二十五年来他一贯如此——然后左拐,顺着走廊一直走,经过一间间亮着灯的办公室,里面发出打字机的咔嗒咔嗒声,纸张清脆的嚓嚓声,还有人们刚开始工作的各种声音。到了走廊尽头,巴斯科姆·霍克向右拐进另一个走廊,最后停在一扇门前,门上装着美国公司的办公室常见的那种磨砂玻璃,上面刻着 “约翰·T.布里尔房地产公司——房屋租售”。在这醒目的牌子下面印着一些小字:“巴斯科姆·霍克——法律代理人——办理不动产转让及所有权事宜。”

好了,在进入这间颇为有趣的办公室之前,我们先来更仔细、更具体地描述一下这个独特之人的样子。

这个在州街上或是其他地方出现的奇怪身影总能引起足够的关注和评论。要是站直身子,巴斯科姆·霍克能有六英尺三四英寸高,不过他走路总是弓着腰。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腰就永远地弓着了:他身材高大,骨节突出,瘦骨嶙峋,青筋暴露,但却像山核桃一样结实。他就是那种似乎从不会疲倦,也不会变老、不会死的人:这种人就是到了七老八十,也不见精力衰退,就是死,也会死得很利索。他们不会缓慢地衰竭,因为没什么可衰可竭的:他们那木乃伊样的、满是筋肉的身躯就像花岗岩一样永不枯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