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文学评论家的肖像(第4/5页)

作家多克斯是博士在耽搁了一段时期后才发现的。他的第一部著作《群山之家》不久前刚刚出版。特纳博士当时对它并没有特别好的印象。《双周刊》上的那篇书评是一篇语气温和的否定文章:“毫无疑问,这部作品还说得过去,”特纳说,“不管怎么说,老拉伯雷的作品要好得多。”——这个结论是那个不幸的作家根本无意争辩的。

五年后,多克斯的第二部著作出版了,然而,善良的博士仍然没有下定主意该作怎样的评论。在这部作品全面出售三个星期前,博士的确碰到了多克斯的出版商;他承认已经收到了那部新书的样书,同时古板地补充了一句:“我对多克斯还没有拿定主意。不过,”他用一种不祥的口吻说,“我会在一两个星期内拿定主意的。”然而,在随后的两个星期里,特纳博士感到了一种起缓和作用的心灵感应——“事情悬而未决的时候,你永远能做出断定”——感应达到了这种程度,所以,他的评论终于诞生了,它对该书的赞扬大大超过了多克斯和他的出版商的期望。并非博士被彻底折服了,相反,他采用了一种更加缓和的口吻。他明确指出,那本书“几乎不能算作一部小说”——他并没有费口舌去解释原因——那的确是“一部心灵的自传”;他得出这个响亮的定义之后,他就用心灵和自传的相关术语畅所欲言地谈论了该书,并对它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还特地为多克斯先生这只小鸟精心布置了一个小窝,却丝毫没有侵犯其他树枝上那些更加出色之鸟的警惕区域。

寻求和睦关系的行动就这样温文尔雅地开始了,几个月后,当作者见到博士时,他们相互间的招呼是友好的。

“亲爱的,”特纳博士对他的妻子说,“我想让你见一见多克斯先生。天啊!我的确不大习惯使用‘先生’这个称呼,我就叫你乔吧!”特纳博士大声说着,语气直率而热情。“我认识很多你也认识的人;多年来,我一直听他们叫你乔,似乎没有叫过别的名字。”

多克斯低声说,他对这个称呼感到非常高兴;这时候,特纳夫人仍然握着他的手,面带慵懒、古怪的微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在这种具有催眠效果的注视下,他感到有点儿无助和困惑。

“你,”她终于开口了,语速很慢,语气很果断。“你!是你写了这本书。”她简单地说。

他对这几句话的确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仍然含含糊糊地重复了他刚才说过的话。这位夫人仍然握着作家的手,以此作为她的回答,她用一成不变的微笑紧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她的微笑中似乎包含了一种别人无法体会的、隐蔽的乐趣。

“你,”过了片刻,她又说道,“我不知道什么缘故,你总使我想发笑。我觉得你蛮有意思的。你颇像——颇像——一个小精灵!”

“没错。”特纳博士快速说道,他的目光和多克斯困惑的目光碰在了一起。随后,他明显用草率解释的语气继续说起来,仿佛在避开众所周知的暗礁:“我妻子对你的这部书特别特别感兴趣。当然了,我们都很感兴趣,”他快速地说着,“事实上,我足足用三个专栏对该书作了评论。”他继续说,微微露出一丝紧张、拘谨的神色,好像他希望这样会使一切进展得更顺利些。“在那篇评论《美国的悲剧》的文章之后,我想这是最长的一篇了。我对此书特别感兴趣,”博士说,他说话的语速快得像伊塞尔河的河水。“你有没有碰巧看过我的那篇评论呢?”他问道,还没等对方回答,他又继续说了起来,“我真的特别感兴趣,我把它称为心灵的自传。”他接着说。“我的意思是说,”就在对方张着嘴正欲开口时,他又快速说道,“它的确使我想到了《威廉·迈斯特》[6],不对。”多克斯又张大了嘴,博士又猛地叫了起来,“那本书还无法反映这部书的全部面貌——当然,书中有一些片段很像《战争与和平》——我记得我曾对特纳夫人说过:‘你知道,他有时候非常像托尔斯泰。’”

“而且还像一个——小精灵,”特纳夫人这时插了一句,她抓着作家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始终用慵懒、古怪的眼神紧盯着他看,冲他微笑着——“多——像——一个——小精灵。”她说,然后泰然自若地大笑起来。

“当然了,”特纳博士快速附和道,“其中还有《白鲸》的影响。我记得,当时我对我妻子说,这部书的有些片段,有些极其精彩的片段,”特纳博士大声说,“非常像赫尔曼·麦尔维尔的作品——”

“还——像——一个——小精灵!”他的妻子说。

“也非常像《白鲸》!”博士肯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