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文学评论家的肖像(第3/5页)

奇怪的是,恰好在特纳博士自己热衷于划分的“安全”区域,他的判断往往很轻率,更容易出错。他的溢美之词往往使他陷入尴尬的境地:在他编者生涯的不同阶段,他曾这样评价过克里斯托弗·莫利:“我可以说,这几乎是继他的匹敌者查尔斯·兰姆之后,最令人愉悦的散文作品了。自蒙田以来,除兰姆之外,没有哪位散文家堪与之相媲美。”至于埃伦·格拉斯哥,他说:“他不仅是当今最伟大的小说家,而且是自小说问世以来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在谈到那位女作家的诸多作品时,他说:“……从整体来看,简直就是一幅描绘整个社会的画作,形式多样,范围广泛,除了《人间喜剧》之外,再没有什么文学作品可与之相提并论了。在其完美的形式和风格方面,这些作品达到了无可挑剔的艺术水准,巴尔扎克拙劣的才华无法做到这一点。”他把罗伯特·内森作品中的奇思妙想说成“……真正的才华所在。再没有别的字眼可以阐明这种才华了,就连巴里[2]也没有这种才华,这在我们的语言中是无与伦比的,或许只有《仲夏夜之梦》中那些描述可爱精灵的蒂塔尼阿和奥伯朗[3]的场景除外”;就卡贝尔先生在他那个世外桃源之地的怪诞游历,他说:“……我们最伟大的讽刺家……最伟大的散文家……或许是我们唯一的纯艺术家”;在谈到那位写了南美洲一座大桥的年轻作家时,他说:“一位伟大的作家……肯定是年轻一代中涌现出来的最伟大的作家。那本书!啊,多好的书啊!一本值得收藏的书,一本值得珍爱的书,一本值得反复拜读的书;那是一部应该和《战争与和平》《堂吉诃德》《白鲸》《天真汉》共同摆在书架上的书……此外,我们绝大多数年轻作家的作品被沉闷、可耻的现实主义所影响;而这本书却丝毫没有沾染这种习气,所以从本质上来看,它极具美国特色……就像华盛顿、林肯或者落基山属于美国一样,因为这部作品包含了我们这个民族的两个基本特征:在爱情中求民主,在民主中求爱情……”

有时候,这个世界会变得冷酷无情,需要说明的是:就在这些溢美之词发表多年之后,它们仍原封不动地埋葬在《双周刊》的过刊中,它们和大多数引发这些言论的作品一样掩没在岁月之中。很多年后,它们却被一些存心不良的人怀着残酷的乐趣从尘封的刊物中挖掘出来,此事虽令人伤心,但并不会令人吃惊。于是,博士只好假装不知道那些言论,或者只好硬吞下去,在各种形式的食物中,这可是最难下咽、最难吃的了。

不过,总的说来,博士的经历是顺利的。有时候,海上会迎来狂风暴雨,大浪滔天,但是那艘坚固的特纳号却经受住了风雨。

3

在他的追随者中,有些人的审美趣味十分保守,因此,他们对博士宽泛的审美情趣深表痛惜。在那些反对他的人中,有些人十分刻薄地说他想扮演一个老好人的角色,还说特纳[4]这个姓对他来说不仅恰如其分,而且是必然的,还说他的经历好像一把螺旋形开塞钻,要是拐一下弯,它就会在返回时撞上自己。特纳博士对这两种人作了简单、威严、全面的回答:“在文学这个共和国内,”他说,“我是个卑微的公民。我感到高兴的是,这里没有宗派,没有集团,或者说没有阶级差别。这才是真正的民主,或许是现存的唯一民主了。只要我荣幸地属于这个共和国,那么无论我的地位多么低微,我都希望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使自己保持开阔的视野,看到事物的各个方面。”这番简洁、不失尊严的言论有效地回答了那些批评特纳博士的所有批评者,这要比任何措辞激烈、长篇谩骂有效得多。博士所在编辑部的同事彼得·比尔克——多年来,他用笔名凯尔内姆·迪格发表了自己每周探索曼哈顿、布鲁克林和霍博肯[5]未知角落里的异想天开的经历,以博取《双周刊》读者的好感——人们称他为“老淘气鬼”,他的那些报道也因这个亲切的称呼变成了不朽之作;老淘气鬼根据博士的言论为他起了一个绰号——“臭老九”——这个绰号现在已经在他的熟人和那些最喜爱他的人中间广为流传。

从长相上看,“臭老九”根本引不起人们的注意。他的个头比平均身高矮一大截,所以乍一眼看上去,他就像辛格戏班子里的一位身材很高的侏儒。他可能有五英尺四英寸高;他的身体根本算不上魁梧,从肩膀到脚底,浑身上下瘦得出奇——他活像一个开叉的小萝卜,如果有这样的萝卜的话。他的身体就像面包壳,因为他的外表难免使人联想起一片烤得酥脆的烤面包,上面顶着一颗不大不小的脑袋,由于支撑脑袋的身体十分瘦小,所以相形之下,脑袋就显得特别大。从他外表的其他方面来看,他的相貌颇似人们经常在政治漫画中所见的小人物的脸,这种人的脸上透露出“普通人”的标记。人们每天在街头可以上百次见到这种脸,但是事后再也想不起来:那或许是某个银行职员的脸、某个簿记员的脸、某个保险公司代理人的脸,或者是一个在五点一刻正赶往普兰菲尔德家的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