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的土地(第2/5页)

中午的一餐,他们总会饥饿不堪、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喝,一面皱着眉头、一面痉挛地活动着咽喉。他们吃着大块脆皮的烤牛肉,在肉汁里浸成了黄褐色,又嫩又酥;还有一块块滚热的嫩猪肉,外圈有一道香喷喷的肥肉;还有白煮的鲜嫩童子鸡,那些贪婪的嘴只要一口就能吃光;十二磅罐焖牛肉,加上新鲜的胡萝卜、洋葱、竹笋、嫩土豆,还有各种时令蔬菜,全都搁在锅里,一焖就是好几个小时。烤熟的大玉米棒,热气腾腾,犹如木柴堆似的摞在两英尺长的盘子里,西红柿切成了厚片,夹上了黄秋葵和豆煮玉米,以及生洋葱。豆泥搅拌得像奶油一样,新上市的胡萝卜、圆萝卜,用黄油烹制的新鲜豌豆,肥硕的菜豆配上喷香的大块白煮肉。此外,他们还能吃到当地能提供的各种时令新鲜水果:有脆皮的苹果、桃子和樱桃热馅饼,上面撒着肉桂,各式各样的布丁和蛋糕,还有几英寸厚、凸起的果馅饼。

这样,马戏团横穿美国,从一个市镇到另一个市镇,从一州到另一州。一路上从缅因州吃到西部的各大平原,沿着哈德逊河和密西西比河吃下去,再由北向南一路吃过大草原。经过宾夕法尼亚州荷兰人侨居地的那些平坦的农场,经过马里兰州的东海岸,然后再返回,穿越弗吉尼亚州、北卡罗来纳州、田纳西州和佛罗里达州——把这个辽阔、丰裕、充实、富饶的大陆上盛产的一切好东西吃个遍。

他们吃过新英格兰沿岸的鳕鱼、鲈鱼、鲸鱼、大比目鱼、蛤蜊和牡蛎、马里兰州的鳖,中西部的肥牛肉、猪肉和麦片。他们还吃过佐治亚硕大、多汁的桃子,西瓜和甜瓜,吃过卡罗来纳州沿岸肥美的鲱鱼,产于热带地区、具有异域风味的浑圆柑橘,佛罗里达州的柑橘、香蕉、金橘、柠檬、番石榴,还有上百种别的水果和肉食——佛蒙特的火鸡、山区的鲑鱼、一串串沉甸甸的康科德葡萄、成堆的俄勒冈红苹果,以及各种带钳的、带壳的、带甲的美食,沿着美洲海床摸索前行的螃蟹、蛤蜊、肉色发红的大龙虾。

男孩在三百个小镇的清早醒来,脸上闪烁着星光。他处在月亮之下;很快,他看见东方天际发白,他看见暗淡的星星渐渐消失了,他看见曙光乍现,听见了云雀的飞翔,鸟儿在枝头的跳跃;听见了鸟儿第一声流水般、圆润的啼啭,紫毛鸟的鸣啾,他还听见全国各地大街上传来的马蹄声和车轮声。他对自己为马戏团的人们置办食物这份差事感到非常欢喜,他们也因为他所做的工作十分喜欢他。他们说,从未有人像他这样出色——他们兴高采烈地大吃大喝,嗓音沙哑、欢快地狼吞虎咽,他们全都喜欢他。

一天又一天,马戏团缓缓地穿越美国全境,到各地去巡演,穿越四十个州,经历十几种不同的气候。这是一个小小的世界,横越那片广袤孤寂的大地;这是一个每天都在新的城市里开始新生活的小世界。除了一些丢弃了的、被人踩踏过的纸张、骆驼和大象在伊利诺伊州留下的粪便,一片被人践踏过的草地,以及一个神奇的回忆之外,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证明他们在那儿逗留过的迹象。

马戏团的人们只知道这片土地。他们心中的这片土地带着帆布帐篷的气息和狮子的吼叫声。他们在表演场地的灯光后面观看整个世界,在他们看来,这些灯光以外的世界都是虚幻的、毫不真实的;这个世界存在于圆形的帐篷内,男男女女坐在凳子上,围成一圈,这是他们的驻地,有时候也是对他们产生威胁的地方。

他们的生活充满了食物带来的强烈乐趣,充满了对旅行的挚爱,还充满了危险和劳动的艰辛。他们时常面临匆忙且紧急的变化和转移,搭拆帐篷。有时候,还会碰上大雨、大雷,烂泥没及脚踝,苦不堪言;有时候大风摇撼着他们极易损坏的住所,把打进地里的帐篷桩子拔扯出来,而且还把中央那根大柱子像拔火柴那样拔起来。有时候,他们必须和大风搏斗,把他们的临时住所牢牢地固定在地表,有时候,他们必须不顾疲劳,在满是泥泞的路上推着沉重的大车向前行进;有时候,他们浑身又冷又湿,在倾盆大雨中可怜地躺在平板车上的一堆堆帆布上。有时候,他们还必须和敌人进行搏斗——那些醉汉、蛮子、粗野之人、亡命之徒,各个地方都有这样的人。有时候,他们是城市里的歹徒,有时候是南方工厂里的雇工,有时候是宾夕法尼亚州某个小镇上的矿工——马戏团的人会高声喊道:“嗨,乡巴佬!”说完就拳脚相加,用尖头杖和木桩与之打斗起来。男孩见过这一切,也知道这一切。

如果某个小镇的人们封锁起大街,不让他们前进时,他们就撵着他们的动物朝路障冲去。有一次,镇上的司法行政长官试图拦住大象,他说:“听着,他妈的,你若把你那该死的鼻子再向前伸过一英寸,我就开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