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亲戚(第3/4页)

这件事因其不幸的误会,颇令人同情。自高二起,阿诺德就对当时一位女教师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她是为数不多的能够理解他的几位女性之一。她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出于一位善良、聪慧女性对一个可怜孩子的友好关爱,仅此而已。对她、对任何人而言,他都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孩子,可正是这一点激发了她保护他的本能,事实上,比起其他长相好看的孩子来,她更加体贴关爱他。正因如此,她教给他的更多,为他付出的更多,远胜于他认识的其他人,因此他从未忘记过她。

阿诺德离开学校后,这个女人就出嫁了,然后同丈夫搬到了加利福尼亚。但从那时起的二十年里,她同那个孩子(在她眼里他仍然是个孩子)的友谊从未中断过。在此期间,阿诺德每年都会写几封信给她——冗长、不着边际的信里充斥着他的计划、绝望、远大理想、希望与失败,记载着他不完整人格的破碎记录。而那位妇女经常会亲笔写一封简短、轻快、友好的回信。

在这些年里,虽然他仍然是她昔日所教的“孩子”,她却在他的记忆里发生了变化。虽然当年他们相识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位成熟、纯洁的女性,但现在她已经是一位五十多岁、头发灰白的妇人了。但他一直认为,她什么都没变,仍然年轻、美丽、动人。

当这一幻想在他思想深处逐渐成长起来后,他感到自己一直在爱着她——就像正常男女之间的爱恋一样。同时他也认为,她写给他的那些随便、友好的信件本身就意味着她也爱着他。

什么都无法阻止他。几个月以来,每次收到她的来信,他都会激动得身子发抖,匆忙赶到母亲跟前。他会用颤抖的声音朗读她的信,在极为普通的字里行间搜寻隐藏的爱意。他本人在回复这些友好的短笺时,则变得越来越热情、越来越亲密。直到最后,这种情感逐渐演变成一个坠入爱河之人的深情、狂热的坦白。这种通信对那位妇人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人人都能看得出来,只有阿诺德本人浑然不觉。起初,她的回信仍然带着她对他一贯的友好语调,但逐渐流露出一丝不安。很明显,她想竭力阻止这种不断上涨的情感洪流,将他的感情转换到以往的友情上去。于是,当他的来信变得越来越坦白、越来越热情时,她的回信则越来越冷淡了;在回复他上一封要求“必须见她,而且马上会来”的来信时,她态度坚决且非常简短。她在信中遗憾地表示,他提出的那种造访是不可能实现的,而且她与家人打算要“外出度夏”,她还说前往加利福尼亚的旅行既漫长、昂贵,又非常不舒服,因此建议他选择其他更舒适、廉价的地方避暑为佳。

即使这封不大友好的信件也没有熄灭他的希望。相反,他却开始揣摩言外之意了,他坚信从这些简短的措辞里找到了富有说服力的爱意,收到信的几个月里,他已经写了数封情真意切的信,他甚至认为,她长期的沉默恰好又是一个爱他的信号——认为她由于害怕而感到压抑,还认为她正处在那个残暴畜生的管束下,无法自由行事。他对她丈夫一无所知,却对他充满了极深的仇恨。

他不听母亲的劝告,还是决定要去。那天他一边痛苦地诅咒,一边冲出父亲家门,那一刻他下定了决心。什么都无法阻止他,他去了。

他也许离开已有一个月了。谁也不确定他到底离开多少日子了,因为他的家人已经有一年没见过他了。他们从未听说他那古怪的会面结局如何——也无须知道。

从他离开那一刻起,他就完全失踪了。有关他彻底失败的传说、那不可能实现的希望的破灭都印在他身上,镌刻在他的心上,以恐惧、疯狂、绝望的字母形式存留在他的眼睛里。

一年之后的某个晚上,尤金走在南波士顿贫民窟又黑又脏的大街上,行至华盛顿南街时,他看见了一位熟悉的身影。那人正是他的表哥阿诺德·彭特兰。春雨已经下了一整夜,高耸的建筑物下,路面又湿又亮。阿诺德正站在角落里,敏感、失神地四下张望,手臂下夹着一叠破旧的报纸。

尤金跑过大街,大声呼喊他,“阿诺德!阿诺德!”起初那人似乎没有听见,接着惊恐地环顾着四周。当尤金走到他跟前,再次喊他名字的时候,他身子哆嗦着后退了几步,用双手紧紧握着那叠旧报纸,像个孩子似的惊恐地打量着这位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表弟。

“阿诺德!”尤金又叫了一声。“阿诺德!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表弟尤金啊!”当他再次迈步朝他走近时,他伸出手来打招呼,而阿诺德则惊恐万状地倒退了几步,差点跌倒在地,然后,他保护性地将那叠旧报纸紧握在胸前,结结巴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