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弗斯老人(第4/13页)

哦!这个!这可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天啊!很难回答。他对这些年轻作家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全盘肯定——一点都没有。他也许有些落伍了,尽管如此,他仍然相信存在某种标准——风格、形式以及技艺标准,以及——以及高雅品位的——标准——标准,天啊!他的确相信了。如果这些消失的话,那么整个世界就完蛋了,但是他根本不相信它们会消失。从长远来看,这些事情永恒的价值就会体现出来。从目前来看,他根本不相信美国生活的整个图景、所有的真理、最基本的健康思想、美好的事情,以及——以及理智都由这些年轻作家们操持着。他觉得他们过于重视心理变态,偏爱呈现扭曲的图片,深入探寻暴力和残酷的场景以及——以及反常、扭曲的观点。这场战争很可能是导致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但是正如钟摆在一个方向上摆动得太远了,它很可能会在另外一个方向上摆回原位。至于这些年轻的作家们,虽然他并没有对他们所做的一切表示认可,但是他觉得他们的活力、他们饱满的精神和创造性的观点是值得赞扬的。他觉得美国文学的未来呈现出巨大的希望。我们毫无疑问地正在经历文学创作中最有意思、最有希望的一段时期,我们早就知道这一点。其中的一部分青年作家无疑都是天才,等他们再成熟一些、学到新观点的时候,天啊!他会给他们带来厚望(明日头条:“文学泰斗预见青年作家辉煌未来”,或“文学泰斗痛斥淫词滥调盛赞未来希望”)。

整个文学界就沿着这条道路一路走了下去。关于电影、广播、汽车、机器时代、政治、罗斯福先生、新政——简言之,大凡涉及新闻记者一般兴趣范围的一切,里弗斯老人都会严格地持守“中庸之道”。如果他要表示反对,那么他的反对也不会冒犯众人。如果他要称赞某人,他的认可也会让大多数人都表示赞同。很少有糟糕至极的情况,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显示了越来越好的前景。希望的萌芽遭受挫折,完美的承诺出了差错。

4

事实上,里弗斯老人和那些社会名流一样了解其中的内情,但是什么也不说,只是静观其变。这样做是有益处的:他的文学天赋远未达到游刃有余的地步,文学批评的能力不会比山村小学女教师更高,他对任何事情的反应不会比普通职员更加奇特,他已经爬到了这样一个至高的地位,凭借于此,他的文学天赋往往就是理所应当的,他的批评能力被尊奉为不同寻常,入木三分。人们争相听取他的看法,他的言论一字不落、完完整整地刊印在《纽约时报》上。

简言之,里弗斯先生“成功了”;他稳稳当当地成功了。他除了具备一种结交热诚、忠实朋友的真正才能以外,并无别的过人之处。但正是凭借这个才能他在物质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是一种貌似高谈阔论、实则一言不发的惊人才华,是一种非凡的八面玲珑、讨人欢心的才能。他具有一种出众的、类似中国清朝的官员、跟山羊一样好色(女人们更喜欢把他说成农牧神一般)的个人形象,是一位仪表堂堂、杰出的——老顽固。

但是现在,这个老头早上醒来后感觉既难过又寂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里弗斯先生从来都不会直接关注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他和蔼可亲、与世无争的天性往往力图避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他会尽可能忽略或者逃避这类事情。然而,最近几年有好多次,他难过、模糊地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出现了问题。有好多次,疑惑和悲伤深深地刺穿了他温和、自我满足的外皮,这时候,他就会怀疑这位威严的头面人物根本就不是——头面人物。

他老了、他累了、他很忧伤、他很寂寞。他终身未婚,他四十年的生活就是不停地应酬,是“重要俱乐部的贵宾”。现在他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值得。他总在告诉自己——也告诉其他人——时机一到他就会隐退。他颂扬田园生活的美好,并且多次以口头、书面的形式表达了自己对国家的忠诚。此外,他花钱和利用那一小笔遗产的时候都很节俭。他从来不需要别人照顾,他的身体很棒。多年来,他将一部分资产投资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个了不起的大型农场里。农场里有许多肥羊、血统优良的牛和膘肥体壮的马儿,这就是他一直打算“晚年的时候”退隐的地方。他在平时的谈话和文章中盛赞他的乡下家园,甚至还为此写了一本薄薄的书,书名叫《我的赛宾农场》。

那么,他现在为何还留在这里?他已经一把年纪了,快要退休了。几年前里弗斯老人已经时不时地、悲伤地想到了自己的退休时间,当时他正担任《罗德尼》杂志的编辑。年轻人嘲笑《罗德尼》杂志成了博物馆的老古董,成了发表前大使遗孀撰写反映吃喝文化文章的主要刊物。这些都是事实。这份杂志本身就是一个日渐衰败的遗物,提醒一个已然逝去、更为闲适的时代。它最终落到了此等衰败残破的境况,如果要想使它继续存在下去必须进行外科手术般的补救措施:里弗斯先生已经不再担任编辑之职,一位年轻人受命取代了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