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现在,只须闭上眼睛,我们全体动身赴默热弗前发生的事情的一些片断便重现在我的记忆中。奥什大街扎哈罗夫原先的公馆照得通亮的大窗户,怀尔德默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那些姓名,比如鲜红闪亮的鲁比罗萨7、灰白的奥列格·德·弗雷德,以及其他一些不可触知的细节——甚至包括怀尔德默沙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嗓音——引导我走出迷宫的正是所有这些东西。我的阿里阿德涅线。

头天傍晚,我正好待在奥什大街扎哈罗夫前公馆的二楼。人很多。和往常一样他们没脱大衣。我脱了。我穿过正厅,看见里面约有十五个人或站在电话机周围,或坐在皮椅上谈生意。我溜进一间小办公室,然后关上了门。我应当见的人已经在那儿了。他把我拉到房间一角,我们坐在两张扶手椅里,中间隔着一个矮桌。我把用报纸包好的金路易放在桌上。他立即递给我几沓钞票,我没有数便塞在衣兜里。我们一道离开办公室和大厅,那里人声鼎沸,穿着大衣的人们来来往往,气氛令人不安。在人行道上,他给了我有可能购买首饰的一位女子的地址,在马尔泽尔布广场那边。他建议我告诉她是他介绍我来的。天上飘着雪花,但我决定步行去。起初,我和德妮丝常走这条路。天气变了。下着雪,树木光秃秃的,楼房正面一片漆黑,我几乎认不出这条林荫大道了。沿蒙索公园的栅栏走,再也闻不到女真树的清香,只有湿土和腐叶的气味。

在被称作“花园广场”或“别墅”的一条死胡同的尽头,一栋楼的底层。她接待我的房间里没有陈设。只有我们坐的一张沙发和沙发上的电话机。女人四十开外,头发棕红,有些神经质。电话铃不停地响着,她并不总去接,她接电话的时候,在一个小本上记下对方对她说的话。我把首饰拿给她看。我向她半价出让首饰别针和钻石手镯,条件是她立即付给我现钱。她接受了。

来到外面,当我朝库塞尔地铁站走去的时候,我想着几个月前到卡斯蒂耶旅馆我们房间里来的那个年轻人。他很快出售了一块蓝宝石和两枚首饰别针,亲切地建议和我分享利润。一位好心人。我向他透露了一点秘密,告诉他我们动身的计划,有时甚至阻止我出门的恐惧。他对我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古怪的时代。

后来,我去爱德华七世花园广场一栋楼二层的那套房间里找德妮丝,她的荷兰朋友凡·阿伦在里面开了一间女式服装店,正巧在“辛特拉”楼上。我记得这个细节,因为德妮丝和我常常光顾这间酒吧,它的厅堂设在地下室,可以不走正门,从另一扇门溜走。我想我认识巴黎所有有两个出口的公共场所和楼房。

这间极小的女式服装店里一片忙乱景象,和奥什大街一样,甚至气氛更加热烈。凡·阿伦正在准备他那套夏季时装,如此的努力,如此的乐观令我惊异,因为我怀疑是否还会有夏季。他正在一位棕发姑娘身上试一件料子轻薄的白色连衣裙,其他的时装模特儿在更衣室里出出进进。有几个人围着一张路易十五式样的写字台交谈,上面乱放着几张速写,几块衣料。德妮丝在客厅一角与一位五十开外的金发女子和一位棕色鬈发的年轻人谈话。我加入了他们的交谈。她和他将去蓝色海岸。人声嘈杂,谁也听不见对方的话。有人送上一杯杯香槟酒,不大清楚为了什么。

我和德妮丝挤出一条路,来到衣帽间。凡·阿伦陪着我们。我眼前又浮现出他那双十分明亮的眼睛和他的笑容,他把头伸出门缝,向我们送了一个飞吻,并祝我们好运。

我和德妮丝最后一次去康巴塞雷斯街。我们已经打好行李,一只手提箱和两个皮旅行袋在客厅尽头的大桌上等着。德妮丝关上百叶窗,拉好窗帘。她把缝纫机装进盒里,取下用大头针别在人体模型上半身的白布。我想着我们在此度过的夜晚。德妮丝照凡·阿伦给她的纸样裁剪或者缝衣服,我呢,我躺在长沙发上读一部回忆录或马斯克丛书中的一本侦探小说,她非常喜欢这类小说。这些夜晚是我享受暂时休息的唯一时刻,我可以幻想在宁静的世界里没有麻烦地生活的唯一时刻。

我打开手提箱,把鼓鼓囊囊地放在毛衣和衬衣内兜以及一双鞋的鞋底里的那几沓钞票塞进去。德妮丝在检查一只旅行袋,看看是否什么也没有忘记。我沿走廊一直走到卧室。我没有开灯,伫立于窗前。雪仍在下。在对面人行道上站岗的警察站在冬季来临几天前设立的一个岗亭内。从索塞广场又来了一名警察,他疾步朝岗亭走去。他与同事握手,递给他一个暖水瓶,两人轮流在平底大口杯里喝着。

德妮丝进来了。她来到我站立的窗前。她穿着毛皮大衣,身子紧紧贴着我。她身上有股胡椒的香味。在皮大衣里面她穿了件长袖衬衫。我们又躺到床上,床只剩下床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