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第3/3页)

“你就要听到他的声音了……注意……他叫‘蓝骑士’……”

最初我只听见表明电话占线的那种短促的、一再重复的铃声。接着,在铃声的间隙中,我分辨出一些男人和女人的呼叫声:莫里斯和约西希望勒内来电话……吕西安等国民公会街的让诺……迪巴里夫人寻伴儿……阿尔西比亚德今晚独自一人……

一些对话开始了,一些声音在互相寻找,尽管电话铃声经常把它们盖住。这些没有面孔的人都试图相互交换一个电话号码,一句暗语,希望能见一面。终于我听见一个比其他声音更遥远的声音重复着:

“‘蓝骑士’今晚有空……‘蓝骑士’今晚有空……请给电话号码……请给电话号码……”

“怎么样,”芒苏尔问我道,“你听见他了吗?你听见他了吗?”

他把耳朵贴在电话耳机上,他的脸靠近我的脸。

“我拨的号码早就没有用户了,”他向我解释道,“于是,他们发觉可以用这种方式联系。”

他不再讲话,更注意地倾听“蓝骑士”。我呢,我想所有这些声音都是九泉之下的声音,故世者的声音——它们四处游荡,只有通过一个改变了用途的电话号码才能互相应答。

“这真可怕……真可怕……”他把耳机紧贴着耳朵重复道,“这个杀人犯……你听见他了吗?”

他蓦地挂上电话。他浑身是汗。

“我要给你看被这个小流氓暗杀的我的朋友的一张照片……我还要设法为你找到他的小说《下碇的船》……你应该读读……”

他起身走进用粉红绸幔与客厅隔开的卧室。它被绸幔遮住了一半,我瞥见一张十分低矮的床,上面铺着原驼毛皮。

我一直走到窗前,俯视着蒙玛特尔缆索铁道、圣心花园和更远处的整个巴黎,它的万家灯火、房顶、暗影。在这迷宫般的大街小巷中,有一天,我和德妮丝·库德勒斯萍水相逢。在成千上万的人横穿巴黎的条条路线中,有两条互相交叉,正如在一张巨大的电动台球桌上,成千上万只小球中有时会有两只互相碰撞。但什么也没有留下,连黄萤飞过时的一道闪光也看不见了。

芒苏尔上气不接下气地又出现于粉红幔子中间,手里拿着一本书和好几张照片。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他满面春风。他大概曾担心忘记把这些珍贵的纪念品放在哪里了。他在我对面坐下,把书递给我。

“瞧……我珍藏着它,但我把它借给你……你绝对应该读读它……这是本好书……多么准确的预感!阿莱克料到他会死……”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我再送给你他的两三张照片……”

“你不想留着吗?”

“不,不!别担心……这样的我有好几十张……还有全部底片!”

我想求他给我印几张德妮丝·库德勒斯的相片,但我不敢。

“我很高兴把阿莱克的相片送给你这样的小伙子……”

“谢谢。”

“你从窗户往外看了吗?景色很美,嗯?真想不到谋害阿莱克的凶手就在这里……”

他用手背抚摸着窗玻璃,指着楼下整个巴黎。

“现在,他一定老了……一个可怕的老人……化了装……”

他怕冷似地拉上了窗帘。

“我宁愿不去想他。”

“我得回去了,”我对他说,“再次谢谢你送我照片。”

“你把我一个人留下?你不想最后再喝点玛丽·布里扎尔酒吗?”

“不,谢谢。”

他陪我穿过一条贴着暗蓝色丝绒、靠花彩边小水晶壁灯照明的走廊,一直走到侧梯门口。我注意到门旁墙上挂着一个男人的椭圆形照片。一个头发金黄的男人,面孔英俊刚毅,一双眼睛如梦似幻。

“理查德·沃尔……一位美国朋友……也被谋害了……”

他站在我面前,驼着背。

“还有其他的人,”他低声对我说,“其他许多人……如果我计算一下……所有这些死者……”

他为我打开门。我见他如此心慌意乱,便拥抱了他。

“老兄,别担心。”我对他说。

“你会再来看我的,是吧?我太孤单了……我害怕……”

“我会再来的。”

“你千万要读阿莱克的书……”

我壮起胆子。

“劳驾……你能不能给我印几张……德妮丝·库德勒斯的相片?”

“当然可以。随便你要什么……别丢了阿莱克的相片。在街上要小心……”

他关上了门,我听见他一个接一个地插上插销。我在楼梯平台待了片刻。我想象着他从深蓝色走廊回到饰以粉红和绿色缎子的客厅。在那儿,我肯定他又会拿起电话拨号码,兴奋地把听筒贴着耳朵,不厌其烦地一边哆嗦一边倾听“蓝骑士”遥远的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