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第2/3页)

每当芒苏尔说出这个如梦似幻、呻吟般的名字时,我便觉得德妮丝的一双浅色眼睛的视线好像第一次停留在我身上。

“我有她当年的地址,如果你感兴趣……”

“我感兴趣。”我用变了调的声音答道。

“巴黎第十七区,罗马街97号。罗马街97号……”

他蓦地朝我仰起头。脸白得吓人,两眼瞪得老大。

“罗马街97号……”

“可是……怎么了?”我问他道。

“现在,我清楚地记起这位姑娘来了……我原先有个朋友住在同一栋楼里……”

他满腹狐疑地望着我,似乎和他穿过库斯图街以及上半段日耳曼—皮隆街时一样心慌意乱。

“奇怪的巧合……我记得十分清楚……我去罗马街她家里找她拍照片,顺便去看看这位朋友……他住在上面一层……”

“你去过她家?”

“去过。但是我们在我朋友家拍……他陪着我们……”

“哪位朋友?”

他的面色愈来愈苍白。他很害怕。

“我……这就给你解释……但在这以前,我想喝点什么……给自己壮壮胆……”

他起身朝一个活动小餐桌走去,把它推到长沙发前。桌子上层放了一排长颈大肚水晶塞玻璃瓶,像德国党卫军乐师们戴在脖子上的那种表链状银牌上刻着利口酒的名字。

“我只有甜烧酒……你不介意吗?”

“一点也不。”

“我喝一点玛丽·布里扎尔酒……你呢?”

“我也一样。”

他在狭长的杯子里斟了玛丽·布里扎尔酒,当我品着甜烧酒时,它与缎子、象牙雕刻以及四周有些令人作呕的包金饰物融为一体。这便是这套房子的精华。

“那位住在罗马街的朋友……被人谋杀了……”

他吞吞吐吐地讲出最后一个字眼,他肯定是为我才做出这番努力的,不然他不会有勇气使用如此确切的字眼。

“他是埃及的希腊人……写过一些诗和两本书……”

“你认为德妮丝·库德勒斯认识他吗?”

“啊……她大概在楼梯上碰到过他。”他气恼地对我说,因为这个细节对于他毫无意义。

“那……在楼里出的事?”

“是的。”

“德妮丝·库德勒斯当时住在楼里吗?”

他甚至没听见我的问题。

“夜里出的事……他叫了一个人去他楼上的套房……他随便叫人进他的套房……”

“凶手找到了吗?”

他耸了耸肩。

“这类凶手是永远找不到的……我料定他终究会出事……要是你见过他邀请晚上去他家的某些男人的嘴脸……即使在大白天我也会害怕的……”

他露出古怪的笑容,既激动,又恐惧。

“你的朋友叫什么?”我问他道。

“阿莱克·斯库菲。亚历山大的一位希腊人。”

他蓦地站起来,撩开天蓝色的绸窗帘,露出了窗户。然后他回到长沙发我身旁的座位上。

“请原谅……有些时候我觉得有人藏在窗帘后面……再来点玛丽·布里扎尔?是的,一丁点玛丽·布里扎尔酒……”

他尽力装出快活的语调,紧紧抓住我的胳膊,仿佛想向自己证明我的确在那儿,在他身边。

“斯库菲来法国定居……我是在蒙玛特尔认识他的……他写了一部出色的书,名叫《下碇的船》……”

“可是,先生,”我嗓音坚定,一字一顿地说,以便他这次赏脸听见我的问题,“既然你告诉我德妮丝·库德勒斯住在下面一层,那天夜里她一定听见了一些异常的动静……她一定作为证人被盘问过……”

“也许吧。”

他耸了耸肩膀。不,这位对我如此重要,我想知道其一举一动的德妮丝·库德勒斯,显然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

“最可怕的,是我认识凶手……他使人产生错觉,因为他长着一副天使的面孔……不过他的目光十分冷酷……灰色的眼睛……”

他哆嗦了一下。仿佛他谈论的那个人就在这儿,在我们面前,灰色的目光如利剑般穿透他的身体。

“一名无耻的小流氓……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占领时期,康邦街一家位于地下层的餐馆里……他和一个德国人在一起……”

回忆起这件事,他声音发抖。尽管我一心想着德妮丝·库德勒斯,但是这个尖利的嗓音,这种愤愤不平的抱怨,使我产生了一种难以解释的印象,我觉得它是显而易见的:骨子里,他嫉妒朋友的命运,他忌恨灰眼睛的家伙没有暗杀他。

“他还活着……他始终在这儿,在巴黎……是有个人告诉我的……当然,他没有那副天使面孔了……你想听他的声音吗?”

不等我回答这个令人惊讶的问题,他已经拿起我们身边一个皮墩子上的电话,并且拨了号码。他把听筒递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