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 北山杉(第4/6页)

千重子不知往哪儿看好,于是她仰望着大枫树的顶梢。不知是因为月亮出来了,还是闹市区的灯火映照,夜空显得一片白茫茫。

“天空也呈现出夏天的色彩啦。”母亲阿繁也仰望着天空说,“喂,千重子,你就是在这家生的。虽说不是我生的,可是就是在这家生的啊!”

“是啊。”千重子点了点头。

正如千重子在清水寺对真一说过的,千重子不是阿繁夫妇从赏夜樱的圆山公园里抢来的,而是被人扔在店铺门口,太吉郎把她抱回来的。

这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当时太吉郎还是个三十岁出头的人,生活相当放荡不羁。妻子不敢轻易听信丈夫的话。

“别说得好听……你抱来的这孩子,说不定是你跟艺伎生的吧。”

“不要胡说!”太吉郎变了脸色,“你好好看看这孩子身上穿的,是艺伎的孩子吗?瞧,是艺伎的孩子吗?”太吉郎说着,把婴儿推给了阿繁。

阿繁接过婴儿,把自己的脸贴在婴儿冰冷的脸颊上。

“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到里头再慢慢商量,干吗发愣啊。”

“这是刚生下来的啊!”

没找着婴儿的亲生父母,不能收作养女,所以户口册上申报为太吉郎夫妇的亲生闺女,取名千重子。

按通常说法,抱一个孩子来抚养,便会给这家带一个孩子来,夫妇俩就会生下亲生骨肉。可是,阿繁没有怀上孩子。千重子就作为太吉郎他们的独生女,受到抚育和宠爱。随着岁月的流逝,太吉郎夫妇也不再为这孩子究竟被谁遗弃而烦恼。至于千重子的亲生父母是死是活,更无从知晓。

当天晚饭后,只拾掇拾掇竹叶卷寿司的竹叶子和汤碗就完了,比较简单,全由千重子一个人负责。

然后,千重子躲到后面二楼自己的寝室里,欣赏父亲带去嵯峨尼姑庵的保罗·克利和夏加尔的画集。后来千重子睡着了。不一会儿,她就被噩梦魇住,发出“啊!啊!”的声音,醒了。

“千重子,千重子!”从隔壁传来母亲的叫唤声,没等千重子答应,隔扇门就打开了。

“你做梦啦?”母亲说着走了进来,“是做噩梦?”

然后她在千重子的身边坐下,开亮了枕边的电灯。

千重子已经坐在睡铺上了。

“哎呀,出这么多汗。”母亲从千重子的梳妆台上拿了一条纱手巾,擦着千重子额上和胸前的汗珠。千重子任凭母亲揩拭。母亲暗自想道:这胸脯多么娇美白嫩啊。

“来,擦擦胳肢窝……”母亲把手巾递给千重子。

“谢谢您,妈妈。”

“做噩梦啦?”

“是啊,梦见从高处摔下来……咚的一声就掉进了一个郁绿可怕的无底深渊里。”

“谁都会做这种梦的,”母亲说,“但总也掉不到底啊。”

“……”

“千重子,别着凉了,换件睡衣吧。”

千重子点点头,可是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她刚要站起来,就觉得脚跟有点站不稳。

“得了,得了,妈妈给你拿。”

千重子原地坐着,腼腆而麻利地更换了睡衣。她正要去叠换下来的衣裳,母亲就说:

“不用叠了,就拿去洗。”

母亲把衣裳拿过来,扔到犄角的衣架上,然后,又坐到千重子的枕边。“做这点梦就……千重子,你不是发烧吧?”

母亲说着,用掌心摸了摸女儿的额头。非但没有发烧,反而是冰凉的。“大概是上北山杉村去,太累了吧。”

“……”

“瞧你这副心神不定的神色,妈到这儿来陪你睡。”

母亲说罢,就要去把铺盖搬来。

“谢谢妈……我已经不要紧了,您放心睡去吧。”

“真的?”母亲一边说一边钻进千重子的被窝,千重子把身子挪向一旁。

“千重子,你已经这样大了,妈再不能抱着你睡了。啊,多有意思呀!”

然而,母亲先安稳地睡着了。千重子怕母亲的肩膀着凉似的,用手探了探,然后灭了灯,却辗转不能成眠。

千重子做了一个长梦。她对母亲说的,只是这个梦的结尾。

开始,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介于梦和现实之间,她非常高兴地回想起了今天和真砂子到北山杉村去的情景。说也奇怪,真砂子所说的酷似她的那个姑娘的形象,远比那村庄的情景更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记忆里。

后来,在梦的结尾,她掉进了一个郁绿的深渊里。那绿色也许就是留在她心灵上的杉山吧。

鞍马寺举行的伐竹会是太吉郎所喜欢的一种仪式。大概是因为它具有男子汉的气魄。

这种仪式,太吉郎年轻时就看过多次,并不觉得新奇。不过,他想带千重子去看看。何况据说今年因经费关系,鞍马寺十月间的火节也不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