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串(第12/14页)

伯嘉德站了起来,转过身,在旋转木马般的小船里竭尽所能保持平衡。巨大的货轮在他们的头顶直打着转,好似特技电影里的动效。“让我来,给我扳手!”他喊道。

“等等!”小伙在一旁说,“可不能操之过急,拉太快了容易卡在管口。就这么回事儿!最好还是让我们来吧,所谓各有所长、各尽其职,你说是吧?”

“啊,可不是嘛,”伯嘉德说,“那是绝对的。”这话像是另一个人借他之口说的。他处在小伙和水手边上,身子前屈,双手按在冰冷的圆筒上勉力支撑,体内热血沸腾,体表却冰凉冰凉的,只觉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因寒冷而抽搐着。他注视着水手,只见那只壮实而粗糙的手正一下又一下以短促的节奏从容不迫地拧动绞盘,每拧一次,那绞盘便转动一寸。与此同时,那小伙在圆筒末端处弯着腰,用一把扳子轻轻叩击管身,边叩边侧过脑袋凝神谛听,动作娴熟而细致,像个钟表匠一般。小船依旧加足了马力不停地绕圈。伯嘉德看见一道长长的流涎从不知何处淌下,落在他的双手间,回过神来才发现是自己张着嘴。

伯嘉德没有听见小伙说话,也忘了自己是何时站起身来的,只感到小船突然打直了方向,一把将他甩得双膝着地,倒向圆筒一侧。水手回到船尾,小伙再一次俯身在那 “开关 ”上。伯嘉德四肢发软,眩晕不止,一直跪在地上,小船又一次猛地扭头,他没有意识到,敌人又一次枪炮齐鸣(方才小船绕圈时,巡洋舰忌惮误伤货轮所以不敢开炮,货轮上的人则因小船离得太近而无法找到射击的角度),他也听之不见。又一次,巨大的漆绘国旗出现在正前方,仿佛火车头扑撞而来似的疾速放大,紧接着,罗尼高高举起的手又一次劈下……他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像被剥夺了五感一般麻木,感受不到任何心神的跌宕与情绪的起伏,但他明白这一回那鱼雷 “走成了”。扭头转身的一刹那,小船好像整个儿地离开了水面,他看见船头朝天蹿起,那架势仿佛一艘飞艇要在海面上像驱逐机一般表演横转侧翻的特技。伯嘉德的胃里早已翻江倒海,到了这时,他终于无法再坚持了,只得趴倒在圆筒上,既没看到冲天而起的水柱,也没听见鱼雷的爆炸声,只觉得有只手抓住了他外衣的下摆,一名水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悠着点儿,长官,我扶你。”

8

一个声音和一只手的触碰唤醒了伯嘉德。他半坐半卧在小船右侧的过道上,两条腿瘫在圆筒上 ——好一会儿了,他都是这副模样。他依稀记得许久以前有人把一件大衣盖在自己身上,但当时他没有抬头,只是说:“我没事,你留着。”

“用不着了,”那小伙说,“已经上路回家啰。”

“很抱歉,我 ——”伯嘉德说。

“哪里的话。都怨这些破船吃水太浅,没习惯之前任谁的胃也受不了,我和罗尼刚开始也这样,每次都受不了。说了你没准还不信,人类的胃居然能盛下这么多东西。来 ——”小伙递来瓶子,“好酒,喝它一大口,暖暖胃。”

伯嘉德吞了几口,很快便觉得舒服了些,身子也暖和起来。那只手再次触碰他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刚才喝完酒便睡着了。

伯嘉德睁开眼,眼前仍然是那小伙。兴许是缩了水的缘故,那件水手短衣穿在小伙上,显得尤其紧小,又细又长、冻得发青的手腕从袖口底下露了出来。伯嘉德这才意识到盖在自己身上的大衣是谁的,但没等他开口,小伙便一脸悦色地俯下身,小声说:“他没注意到!”

“什么?”

“艾尔根街呀!他没发现那桅杆换过啦!好极了,这么一来我就只输他一局了,”他望着伯嘉德的脸,明亮的目光中充满了热切,“海狸呀我说的是,你知道的嘛,感觉好些了吧,嗯?”

“嗯,”伯嘉德说,“好多了。”

“他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噢,上帝啊!真是天助我也!”

伯嘉德支起身子,往圆筒上一坐。海港的入口就在前方不远处,小船略微放慢了速度。夜幕尚未落下。他以平静的声音问:“这种事经常发生吗?”小伙痴痴望着他。伯嘉德碰碰圆筒: “这个。走不成。”

“噢,是啊,所以才安上绞盘,不过起初没有。造出第一条船后,有天被雷炸了个稀巴烂,那以后才整了绞盘。”

“可现在偶尔也还是会出事吧?我是说,就算安了绞盘,也还是有可能会炸着自己吧?”

“唉,难说,有时候船出去了,最后没回来,没准就是这原因,永远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儿,也没听说有人被俘虏过。有这可能吧。不过我们这船倒没出过那种状况,到目前为止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