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5页)

在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深刻的、燃烧般的向往,以至于他觉得心都快在这炙热中融化了。他没有再四处张望一次,就开始跑起来了。他用最快的速度,一拐一瘸、踉踉跄跄地跑下村子,来到紧挨在高耸的邮政宾馆旁边的公交车站。黄色的公交车五号线,所谓的山谷七号线,马达已经启动,随时准备出发。

“您要去哪里?”司机头也不抬地问。

艾格尔认识这个人,在他的手指还没有因为关节炎而变弯时,他在曾经是铁匠铺的滑雪工坊里当过几年滑雪板固定器装配工人,后来他被安顿在公交车公司。在他的手里,方向盘看起来像是玩具汽车的小轮胎一样。

“到终点站!”艾格尔说,“再远也去不了啊。”

他买了一张车票,在后面几排找了一个空位子,坐在村里几个面容疲倦的人中间。其中有一部分人他很面熟,他们或是没有足够的钱自己买一辆汽车,或是已经太老了,不能掌握新的技术。

车门关闭,公交车启动后,他的心像疯了似的跳动着。他向后躺坐在他的座位里,闭上眼睛,这样待了一会儿。

当他再坐直、睁开眼睛的时候,村子已经不见了。他看着路边闪过的景物:从庄稼地里冒出来的小型膳宿公寓,休息站点,加油站的招牌,广告牌;一家旅店,每一扇开着的窗子里都挂着床单;一道篱笆墙旁边站着一个女人,一只手叉在腰上,看不清她模糊在香烟云雾里的脸。艾格尔想试着思考些什么,但是快速流动的画面使他疲倦。在他就要睡着之前的短短一刻,他尝试着把那个驱使他走出山谷的向往重新召唤出来,但是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有一刻他以为自己在心脏的位置又感到了一丝轻微的灼烧,但那只是他的幻想。当他又醒来时,他已经记不起来他想要做什么,以及他到底为什么坐在这辆公交车上。

他在终点站下车,在一片长满杂草的混凝土地面上走了几步,然后就停了下来。他不知道,他应该往哪个方向走。他位于的广场、长凳、低矮的车站楼房和他身后的房子,都不能向他透露什么。他迟疑着又走了一步,然后又停住了。

他冷得发抖。他仓促出发时忘记披上一件外衣,戴上一顶帽子,也没有把他的小房子锁起来。他就那样冲了出来,而现在他后悔了。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一个小孩子的喊叫声,然后汽车门“砰”的声音,以及逐渐加强又很快减轻的发动机的轰隆声。艾格尔现在抖得那么厉害,他很想能抓住些什么。他低头看着大地,不敢再动一下。

在他内心的眼睛里,他看到自己站在那儿,一个老人,没用地、迷惘地站在一块空荡的广场中间,他一生中从来没感到这么羞耻过。就在这一刻,他感到一只手搭到他肩膀上。他慢慢转过身来,公交车司机站在他面前。

“您到底是想去哪里啊?”司机问道。老艾格尔只是站在那儿,绝望地寻找着答案。

“我不知道。”他慢慢地一再摇着头说,“我就是不知道。”

返程时,艾格尔坐在同一个座位上,那个他离开山谷时给自己选的座位。司机把他扶上了公交车,把他护送到后面的座位上,没有问他要车票钱,甚至根本没再说一句话。虽然这次艾格尔没有睡着,但这段行程在他看来却好像变短了。他感觉好一些了,心脏也平静一些了,当公交车第一次驶进大山的蓝色阴影中时,颤抖也消失了。他向窗外看去,不清楚自己该想些什么或者感受到些什么。他这么久没有离开过家,以至于他忘了,回家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在村子的公交车站,他点头和司机道别。本来他想尽快回到家里,但是当他走过最后几幢房子,还只需爬上一段像楼梯似的斜坡就能回到他的小房子时,他遵循着忽然涌起的情绪,拐到左边一条少有人走的山间小路上。

那条路绕过一个没有名字的、苔藓一样鲜绿的池塘,蜿蜒盘旋着一直通到鸣钟人山峰。他沿着路边的一排铁丝篱笆走了好一会儿,那些铁篱笆是为了保护村子免受雪崩灾害而修建的。然后他攀爬穿过一道狭长的岩石裂隙,那儿有深深打进岩石的铁杆作保护设施。最终,他走过笼罩在盆地阴影里的草原。青草闪着湿润的光泽,泥土里升起腐烂的味道。

艾格尔快速走着,走路对他来说很容易。他忘记了疲惫,也几乎感觉不到寒冷。他感觉到,随着每一步,刚刚在那块陌生的广场上忽然擒住他的孤单和绝望,都被他一点点地扔在了后面。他听到血液在耳朵里流动的声音,感到凉爽的风把他额头上的汗水吹干。

当他到达盆地的最深处时,他注意到空气中一丝难以察觉的运动。一片白色的小东西,紧挨在他的眼前舞动着,紧接着又是一个。下一刻,空气里就充满了无数微小的云片,它们悬浮着慢慢飘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