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0页)

老比特尔曼,一个热诚的爱国主义者,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就把一只前臂和一块右颧骨留在西线战地的一个战壕里了。他让工厂专攻制造卡宾枪的枪管和高击炮的球窝节。球窝节没有问题,但是弹仓的一部分在高温下会变形,这在前线引起了几次很严重的事故,也最终导致老比特尔曼坚信,他对战争的失败要一定的责任。

他在自己房子后面的一块森林里开枪把自己打死了。为了保险起见,他用的是他父亲的老式猎枪。当守林人在一棵长疯了的野苹果树下发现他的尸体时,看到破碎的颅骨里露出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属牌,上面刻着日期:23.11.1917。

缆车索道现在由别的公司建设和运营。但是艾格尔去找工作的每一个地方,都把他打发走了,他已经不再是合适人选了,这是他们的说法。战后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很多旧工作流程就已经被淘汰了。因此很遗憾,对于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来说,在使用现代交通技术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工作岗位了。

晚上,艾格尔坐在床边,观察着自己的双手。它们像沼泽地里的泥土一样,又黑又沉地搭在他的腿上。它们像动物的皮肤一样满是皱纹,在山崖和森林里的许多年留下了很多伤疤,每一个伤疤都能讲述一个不幸、一份努力或者是一场成功,如果艾格尔还能记起那些故事的话。

自从他徒手挖雪寻找玛丽的那个晚上起,他的指甲上就有很多裂纹,指甲边缘都长到了肉里。一只大拇指的指甲是黑色的,在中央有一个凹陷。艾格尔把他的双手举到脸前,观察着手背上的皮肤,有些地方看起来像是揉成一团的麻绳。他看着指尖上的老茧还有指关节骨头上的结节般的凸起。他手上的裂纹和沟壑里附着污垢,马刷和肥皂都洗不掉。

艾格尔看着他手背皮肤下血管的轮廓。当他把手举起来,对着窗户里暗淡的光看时,他看到他的手有些轻微发抖。

“真是一双老人的手了。”他想着,把双手垂了下来。

艾格尔用国家给返乡战士发的遣散费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是因为那笔钱刚刚够维持最基本的生活,他意识到自己不得不像年轻时那样去做各种可能的杂工。像那时候一样,他在地下室和干草堆里爬来爬去,用力抬起装满土豆的麻袋,在田地里劳累,或者是清理那些余留下来的牛棚猪圈里的粪便。

他还依然可以像年轻工友一样出力气,有几天他甚至把干草在背上堆成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三米高的垛,然后脚步沉重地、慢慢地、摇摆着走下陡峭的牧场山坡。

只是每天晚上他倒到床上后都坚信,他再也不能只靠自己的力气从床上爬起来了。这时候他那只歪斜的腿的膝盖四周几乎已经麻木了。而每当他把头向一侧转过哪怕只有一厘米,他的脖子就会感到一阵刺痛,痛感像一条燃烧的细线,一直传到他的手指指尖,这迫使他只能平躺着,一动不动,一直等到他睡着。

一九五七年夏天的一个早上,艾格尔在日出前很久就从床上起来,走到野外去。疼痛让他从睡眠中醒来,而且在晚上清凉的空气里走动也让他感到舒服。

他走到一条羊肠小路上,那条路沿着属于村子的牧场草地,在月光下可以看见草地略呈弧形的边界。他绕过两块岩石,它们看起来像是在睡眠中的动物高高弓起的背。在登高几乎一小时后,穿过越来越难走的地形,他终于到了在克鲁福特尔山峰峰顶下的巨石阵。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远处白雪覆盖的山峰也开始像燃烧一样发着红光。艾格尔刚想坐下,用他的折叠刀切下皮革鞋底上撕挂着的一块皮子,这时候从一块岩石后面冒出来一个年老的男人,张开双臂向他走来。“我亲爱的,亲爱的先生!”他喊道,“您确实是一个真实的人,是吗?”

“我想应该是的。”艾格尔说着,看到第二个身影——一个年老的妇人从岩石后面踉跄着走出来。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可怜,精疲力竭和寒冷让他们迷惘不堪,瑟瑟发抖。

正准备向艾格尔冲过来的老先生看到了他手里的刀,站住不动了。

“您应该并不想杀死我们吧?”他惶恐地问道。

“天上的主啊,请对我们仁慈。”他身后的妇人嘟哝着说。

艾格尔一言不发地把刀子收起来,看着两个老人的脸。他们正用瞪得大大的眼睛盯着他看。

“我亲爱的先生,”那个男人重复道,他的眼泪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流出来了,“我们整个晚上都在这里绕圈子,这儿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

“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老妇人附和着。

“这儿的石头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天上的主啊,请对我们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