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第2/7页)

直子优雅地点点头。要心中无愧,只能沉浸于醉意中。走出咖啡店,她的手很自然地挂在风见手腕上。她的脊背都要融化于甘甜之中了,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风见叫住一辆出租车。

就算不是去吃法国菜的餐馆,现在叫她去别的地方,现在的直子也会跟着去。风见彬彬有礼地请她先上车,直子说:“裙子太紧,你先吧。”

她也发现自己嘴里的“风见先生”变成了“你”,这次她的脖子后面“唰”的一下变热了。

直子小心翼翼地把臀部落在座椅上,穿着高跟鞋的两脚并拢坐下,不巧碰到一个心急的司机,急匆匆地关上车门。啊,直子不由得叫出声来,左脚踝一阵吃痛。

风见不顾直子的劝阻,一定要送她回家。

左脚踝有些肿痛,其他倒没什么大问题。去最近的诊所看了,骨头没有受伤,医生说过两三天就会消肿。

直子硬撑着说,自己可以一个人回去,风见说自己也有责任,坚持跟着坐上了出租车。

街道上霓虹灯闪烁,夜的景色如同扑克牌一般从出租车车窗向后掠过。

远远飞走的不光是法国菜,还有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的恋爱的滋味,不到一个月,也要画上句号了。直子垂头丧气地靠在车座靠背上,呆呆地望着窗外。

刚进小学时,有一次直子目击一朵桔梗的花蕾发出细微的嘭的响声,绽开了。神真的存在啊,当时她立刻相信了。今晚的神灵真薄情,他毫不体恤直子的虚荣,立马就给了她一个教训。

现在,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让车不要停在自己家门口。找个借口,停在街口,不让风见看见自己的家,还能多少延长这场美梦的时间。

然而,直子的期待还是落空了。

风见说直子不适合走路,司机也说“没关系,可以进去”,一直开到了她家门口。

直子仿佛是第一次眺望自己的家。在昏暗的街灯下,疏于修剪的灌木篱笆肆意生长。不像样子的大门一走进去,就是已经半破旧的小小二层房屋。

玄关的屋檐上,垂下一条糖稀色的海带状物体,好像是父亲的汗衫。二楼的晒台上晾晒的衣服乱飞,任由它在雨中飘摇。

“那就告辞了。”

直子说。正在这时,玄关的门打开了,母亲须江抱着洗澡用具出来了。

看见脚踝上缠着绷带,靠在风见肩上的直子,母亲问:“你怎么了?”

须江穿着浴衣质地的清凉服,衣服下面露出衬裙。穿着父亲的男士袜,趿着一双拖鞋。

万事休矣。

事已至此,遮遮掩掩反而更难看。不如自己动手,当头一通乱棒打死自己,让风见看清楚自己的家,然后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要不进去坐坐吧?”

直子努力装出轻松的语气说,不过话到最后,还是有点颤抖。

虽然没有说出口,风见看起来颇为震惊。

楼下的房间是六铺席、四铺席半,外加三铺席。二楼是四铺席半加三铺席。确实都是榻榻米房间,但地板搁栅松了,榻榻米也多年没有替换,一走动就发出吱吱的响声,榻榻米还会“啪”地凹陷下去。套窗的最后一扇,也无论如何无法从窗套里拉出来。

唯一可以寄予希望的庭院,松树、枫树、八角金盆,倒是一样不少,但都稀稀疏疏,一人高,不值一提。站在厕所风见就明白了,南天竹是长在隔壁院子里的。

“以前我们倒是有泡澡间的,后来瓷砖脱落,就一直要去澡堂。”

母亲须江把洗澡用具放在鞋箱上,自我辩解似的说。没用了,为时已晚。

看到昏暗灯光下并排站的家人,大部分男人都会心生厌烦。

“直子多蒙您照顾。”

父亲周次低下像芋头的头顶致谢。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汗衫和玄关的屋檐下垂挂的一模一样。女儿的男朋友来了,他也没想过披件衬衫再出来。父亲是个老好人,嘴巴笨,道过谢后就只好尴尬地沉默着。

母亲泡好的茶,大概是因为太便宜了,比公司的茶还混浊,茶杯也是便宜货。父亲收入好的时候,母亲确实曾经学过茶道和插花,但眼下壁龛里堆着茶箱,花却一朵也没有,就算被质疑吹牛,直子也无话可说。

最让人丢脸的是妹妹顺子。她今年高中三年级,风见好意提起她的诗获奖的事。

“五万日元奖金,都拿去干什么了?”

顺子抬起老鼠一般满脸尘色的脸,对风见翻着白眼说:

“我没领过五万日元。”

声音干巴巴的,一点也不可爱。

“奖金只有一万日元。讨厌,听起来像是我偷藏起了剩下的。”

外卖寿司到了。

是附近最便宜的“松寿司”的普通套餐。金枪鱼大概是还没来得及解冻,放进嘴里,像腥腥的果子露一样,沙沙的,一切都完了。对着回去的风见的背影,直子大声叫着:“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