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之上与表皮以下(一九九一年) 三(第2/3页)

“爱丽丝,你听见了吗?”父亲的嗓门更大了。

“烦死了,听见啦。”爱丽丝没好气地回答道,她的声音很小,也许从门外刚刚能听到。

“晚饭好了。”父亲又说。

“知道了,天啊。”爱丽丝说。随后,她又小声加上一句:“讨厌。”

索莱达知道爱丽丝会把食物丢掉。开始,当爱丽丝在盘子里剩下食物的时候,她总会说:“我的小宝贝,全部吃光,在我们国家小孩还会饿死呢。”

一天晚上,爱丽丝恶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朝她发了火。

“就算我吃到肚子疼,你们国家的小孩也照样会饿死。”爱丽丝说。

那以后索莱达再也不说什么了,只是在她的盘子里少盛些东西,反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爱丽丝会用眼睛判断食物的热量,她晚餐总是挑选刚刚三百卡路里的食物,剩下的她会以某种方式扔掉。

她吃饭的时候一般把右手放在餐巾上,并在自己的盘子前面放上葡萄酒杯,她总是要求倒上酒,但从来不喝,再放上水杯,这样就形成了一道玻璃屏障。开始吃饭后,她会很有策略地摆放盐瓶和油瓶。等到她的父母都在用力机械地咀嚼着食物、没注意她的时候,她就小心翼翼地把已经切碎的食物从盘子上推到餐巾里。

一顿晚饭下来,爱丽丝至少可以把满满三餐巾的食物塞进自己运动服的口袋。晚上刷牙之前,她会把这些食物碎屑倒在马桶里,看着它们在冲下的水流中旋转,然后满意地用一只手抚摸着胃部,此时她感觉胃又空又干净,就像一只水晶花瓶。

“天啊,索莱达,你又在酱汁里放奶油啦?”母亲向女管家抱怨道,“我要和你讲多少次,我吃了会不消化的。”

爱丽丝的母亲全无胃口地把盘子推开。

爱丽丝坐在餐桌旁,头上包着一条毛巾,就像穆斯林妇女的头巾那样,这是为她在洗手间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却根本没有洗澡而打掩护。

她考虑了很久,不知是否要就这件事征求父母的意见。反正无论如何都是要做的,她太想去做这件事了。

“我想在肚子上刺一个文身。”她终于开口了。

父亲把正在喝水用的水杯从嘴边移开。

“你说什么?”

“你听见了,”爱丽丝说着,用挑衅的目光看着父亲,“我想去文身。”

爱丽丝的父亲用餐巾擦了擦嘴和眼睛,仿佛想要抹去浮现在他脑海中的丑陋形象。然后,他精心地把餐巾叠好,铺回到膝盖上。他重新拿起餐叉,努力压制住已经烧遍他全身的怒火。

“我一点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说。

“你想文什么图案呢?我们听听。”母亲满脸不悦地插话道,但更让她生气的显然是酱汁里的奶油,而不是女儿的请求。

“一朵玫瑰,特别小,薇奥拉也有一朵。”

“拜托,这个薇奥拉是谁啊?”父亲带着很明显的讽刺腔调问道。

爱丽丝摇摇头,目光注视着餐桌的正中,觉得自己在家就是一个不被重视的人。

“薇奥拉是她的一个同学,”母亲费尔南达明显加重了语气,“我说,这个人她已经讲过一千遍了,足见你没有用心听。”

德拉·罗卡律师自负地看着妻子,那眼神仿佛在说:“又没人问你。”

“请原谅,我想我对爱丽丝班里的同学往身上画什么东西不感兴趣,”父亲最终宣判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去文身。”

爱丽丝又把卷满一餐叉的面条送进了餐巾里。

“反正你不能阻止我,”她大胆地说,眼睛依然注视着餐桌中间空空的部分。她的声音因胆怯而变得不太连贯。

“你能再说一遍吗?”父亲问道,他没有提高音量,语气也照常缓和。

“你能再说一遍吗?”他的语速更慢了。

“我说了,反正你不能阻止我。”爱丽丝说着抬起头,但一点儿也不敢看父亲那深沉而冰冷的眼睛。

“你真的这么想吗?据我所知,你现年十五岁,这个账很好算,这意味着你还要受制于你的父母三年。”这位律师解释道,“过了这段时间之后,我们可以这么说,你就可以随便去丰富你的皮肤了,不管是用花,还是用骷髅或别的什么东西。”

律师先生低头朝着盘子微笑了一下,用叉子精心卷起几根面条送进嘴里。

接着是很长的一阵沉默。爱丽丝用拇指和食指捋着桌布的边缘。她的母亲由于对晚餐不满而勉强吃着一根干面包棍,目光茫然地环顾着餐厅。她父亲假装吃得津津有味,嚼东西时颌骨都要做圆转运动,每吃一口,都要先闭上眼睛嚼两下,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爱丽丝决定加大反抗的力度,因为她真的很讨厌父亲,还因为当她看到父亲那副吃相的时候,连那条好腿也僵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