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下午,我开着双座老爷车赶往布林克利,一路上任由思绪飘来飘去。安吉拉和大皮闹别扭还是闹分手的消息让我着实困扰。

瞧,他们俩的婚事我是一向予以嘉许的。一般来说,要是你认识的小伙子打算娶你认识的姑娘,你通常要一阵踌躇,皱眉头咬嘴唇,心想最好趁一切还来得及,提醒一下或者男方或者女方或者男女双方。

但是对大皮和安吉拉我就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大皮呢,除了偶尔冒傻气,基本是个可靠的好青年。而安吉拉呢,也基本是个可靠的好青年。至于他们两个的爱情,我一直认为,说他们两个是同呼吸共命运都不为过。

诚然,他们偶尔闹点小别扭,比如说有一回大皮——他声称是秉着无所畏惧的诚实态度,在我看来那是纯粹的发痴行为——跟安吉拉说她戴着新买的帽子很像一只哈巴狗。不过不管是哪对恋人,难免偶尔要小打小闹一番。帽子风波以后,我料想大皮应该学乖了,往后他们两个的日子就是一首甜蜜的恋曲。

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如今他们两个居然断绝了外交关系,真是平地里冒出来的陷阱。

一路上我绞尽了伍斯特脑汁,不过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到,是什么引发了这场战火。于是我孜孜不倦地往油门上使劲,好用最快的速度奔到达丽姑妈跟前,从虎口中听到内部消息。在六汽缸的动力下,我开得飞快,终于在晚餐酒会开始前跟这位亲人欢聚一室了。

见到我,她似乎很高兴。其实是她亲口说见到我很高兴。这种话可不是轻易能从姑妈姨婆口中听到的,通常那些亲爱的们看到伯特伦上门拜访,反应都是既惊且厌。

“你能赶来太好了,伯弟。”她说。

“我来给你打气,达丽姑妈。”我答道。

一什么之下我就看出,这桩倒霉事毫无疑问对她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她平日里兴高采烈的面孔此刻阴云满布,那亲切的笑容也销声什么迹。我同情地握着她的手,让她知道我的心在为她滴血。

“真是家门不幸,亲爱的姑妈,”我叹道,“恐怕你的日子不好过啊,一定是操了不少心。”

她感情饱满地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像是咬到了一只变质的牡蛎。

“可不是操心嘛。自打从戛纳回来,我就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一踏进这找死的家门,”达丽姑妈此刻又操起了狩猎场上的行话,“就七上八下,状况百出。先是颁奖那事儿来搅和。”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顿,还瞥了我一眼:“关于你在这件事儿上的表现,我一直想开诚布公地跟你谈谈,伯弟,”她说,“我准备了不少金玉良言。不过,看在你这么快赶来的份上,我就放你一马吧。反正呢,你这让人恶心的孬种居然这么推卸责任,大概是好事也说不定。我预感,你介绍的这位粉哥-挠头是个好人选。可惜他讲起水螈来没完没了的。”

“他讲水螈了吗?”

“可不是。他用那炯炯的目光盯着我,好像是传说中的老舟子[1]。不过就算这是最坏的情况,那我也忍了。我怕的倒是汤姆到时候一开口有话要说。”

“汤姆叔叔?”

“你能不能换个别的称呼,不要叫他‘汤姆叔叔’?”达丽姑妈有点狂躁,“你每次一这么叫,我就怕他面色发黑,开始大弹班卓琴。是,汤姆叔叔,你要非这么叫那也罢了。用不了多久,我就得跟他坦白赌牌输光了钱的事儿,只怕到时候他要暴跳如爆竹了。”

“不要这样想,时光神医能抚平……”

“时光神医你个头。我必须要让他开一张五百镑的支票给《香闺》,最迟也要在八月三号前。”

我很紧张。首先,身为侄子自然会关注自家姑妈那份格调高雅的周刊,其次,《香闺》一直牵动着我柔软的神经,因为我曾经供过一篇稿子,叫《有品位的男士怎么穿》。也许是过于多情吧,不过我们老记者确实都有这种感受。

“《香闺》出状况了?”

“要是汤姆不肯拔毛,那就危险了。现在正需要他帮一把手,等过了难关就好了。”

“过难关那不是两年前的事儿吗?”

“没错。现在还没过去,不主办女性周刊是不知道什么叫难关啊。”

“你觉得这回汤姆叔叔——姑父松口的机会很渺茫?”

“这么说吧,伯弟。目前为止,每次需要经济支援的时候,我都能快快乐乐、信心满满地走到汤姆面前,像一个独生闺女去找有求必应的老爸要奶油夹心巧克力。不过最近管税的人跑来要他补交五十八镑一先令三便士的所得税。从我一进家门,他张口闭口就是文明陷落啊,社会党立法制苗头险恶啊,人类何去何从啊。”

这话我很能相信。这位汤姆有种怪癖,在一些阔人身上常常见到。想从他身上捞一分一厘,他就要一声长啸,在地之角都听得到。他腰包虽然鼓,却不乐意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