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记得,老没品哥·品克在牛津生涯进入尾声的时期,常去伦敦不太好对付的区域从事社会服务,他曾跟我说起某天下午在贝思纳尔格林传播光明时,出其不意地被一个沿街吆喝的小贩一脚踢中腹部。他颇为详细地为我描述了当时的感受。他说自己产生了一种梦幻般的奇妙感觉,同时又有种异样的幻觉,仿佛走进了一片浓雾。之所以在此提起这件事,是因为此时此刻我的感受不可思议地与此类同。

诸位也许记得,上次见到这位管家,他是来告诉我,玛德琳·巴塞特说我若能抽空去见她,她将不胜感激;当时我提到他在摇曳闪烁。现在我眼前的管家不再摇曳闪烁,而是类似一团起伏的雾气,约略有些管家的形状在其中振动。然后我突然清醒过来,终于可以留意一下其余各位的反应。

大伙都激动不已。巴塞特老爹让我想起上学时抄了五十次的那首诗的作者(因为我为英国文学课引进了一只小白鼠),“有如观象家发现了新的星座”,而达丽姑妈和奥茨警官分别“像科尔特斯凝视着太平洋,而他的同伙在惊讶的揣测中彼此观看,尽站在达利安高峰上沉默”[1]。

过了相当长的一阵子,大伙才作出反应。突然间,伴随着一声哽咽的呼声,如同母亲看到失散已久的孩子出现在不远处,奥茨警官一个俯冲,一把夺过头盖儿,紧紧搂在怀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这个动作似乎打破了咒语。老巴塞特活了过来,仿佛有人按动了按钮。“哪里——哪里得来的,白脱菲尔德?”

“是在花圃里捡到的,老爷。”

“花圃?”

“怪事,”我说,“真蹊跷。”

“是,老爷。我正在为宾小姐遛狗,刚好从屋子这边经过,就看到伍斯特先生从窗口往下面扔东西。东西掉在了花圃里,仔细一看,原来是这个警盔。”

老巴塞特深吸一口气。“谢了,白脱菲尔德。”

管家一阵风似的走了。老巴绕着轴心一转,把目光对准我,夹鼻眼镜闪闪发亮。

“如此么!”他说。

话说每当有人说“如此么”,我总是想不出什么有力的反诘。于是我明智地三缄其口。

“肯定是误会,”达丽姑妈英勇无畏地接口,这种精神跟她实在很配,“估计是从别的窗口扔出去的。夜里这么暗,很容易弄混的。”

“咄!”

“又或者是他在说谎。没错,这个解释很说得通。我看我是琢磨明白了。你这位白脱菲尔德就是罪魁祸首。他偷了警盔,知道咱们要展开搜捕,眼看要败露,于是决定铤而走险,干脆嫁祸给伯弟。啊,伯弟?”

“我看是合情合理,姑妈,的确合情合理。”

“不错,事情经过肯定是这样。现在越想越清楚。这些外表像圣徒似的管家一丝一毫都信不得。”

“一丝一毫都不行。”

“我就记得这家伙贼眉鼠眼的。”

“我也是。”

“你也注意到了,是吧?”

“一打眼的事儿。”

“看到他,我就想起穆加特罗伊德。你还记得布林克利的穆加特罗伊德吧,伯弟?”

“波默罗伊之前那个胖乎乎的家伙?”

“就是他。光看脸,完全是正派得超乎寻常的主教。这张脸哪,把咱们都骗了,让人毫无保留地信任他。结果呢?这家伙偷了一只煎鱼锅铲,送去当掉了,拿钱赌狗全给挥霍了。这个白脱菲尔德就是另一个穆加特罗伊德。”

“估计有点亲戚关系。”

“是我也不奇怪。好了,既然一切都有了满意的解释,伯弟名誉上毫无瑕疵,本案驳回,那咱们不如回房休息吧。时候不早了,我要是睡不饱八小时的美容觉,明儿就见不得人啦。”

她为这场面营造了如此欢聚一堂的祥和气氛,一片真心的“休再提他”,但令人震惊的是,老巴塞特可不这么看。他立即奏响了刺耳的音符。

“特拉弗斯夫人,你认为有人说谎,这个理论我完全赞同。至于你认为说谎的人是我的管家,我却有争议。伍斯特先生未免太聪明了一点,足智多谋——”

“啊,多谢。”

“——但只怕我不能驳回本案,并如你所言,承认他名誉上毫无瑕疵。事实上,不妨直话直说,我根本不打算驳回此案。”

他给了我一个夹鼻眼镜待遇,冷冷的充满威胁。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叫我不喜欢的表情。

“伍斯特先生,也许你还记得,在书房会面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认为事态极其严重。你认为罚金五镑足矣,援引的前例是我在勃舍街法庭上对你类似罪行的判决,对于这个观点,我声明不可接受。我向你保证道,这个肆意袭击奥茨警官的凶犯一旦落网,就将被判处监禁。我现在也没有理由推翻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