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过这种经历:在生命的旅程中,时不时的总有些神来之笔,凭肉眼就能立刻辨识出来。莫名地你就知道,这些经历会永远地镌刻——应该是这个词儿——在记忆中,在以后的岁月里,它们会不时地在你半睡半醒间袭来,瞬间驱走睡意,使你从枕头上一跃而起,像被鱼叉刺中的大马哈鱼。

就我本人来说,其中一个叫我念念不忘的记忆发生在第一所私立学校。我趁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潜入校长室——手下的密探报告说,校长书架下面的柜子里藏有一盒饼干。结果呢,等我深入虎穴且绝无可能怯生生地全身而退后,我发现这老先生正端坐在椅子里,并且——事后想来我总觉十分蹊跷——正忙着撰写我的期末报告。其内容自然是惨不忍睹。

如果说伯特伦这种情况下依旧保持了一贯的“伤不化”[1]而岿然不动,那可能的确与事实大有出入。但现在我决不打诳语:虽然我在上述情景中望着奥布里·厄普约翰牧师吓得面如土色,但那土色决不及此刻听到果丝这句话时的一半。

“丢了?”我声音打战。

“是,不过没事儿。”

“没事儿?”

“我是说,写的什么我都记住了。”

“哦,这样啊,那就好。”

“是。”

“写了很多吗?”

“嗯,一堆呢。”

“都是猛料?”

“经典啊。”

“哦,那可好了。”

我望着他,心中的佩服之情不断滋长。按理说,到了这份儿上,就算他是非正常得超凡脱俗,也该意识到要大难临头了。非也。他的玳瑁眼镜活泼泼地闪烁,他满满的“一郎”和“爱司皮耶哥乐里”[2],世间一切烦恼都与他无关。以脖子为界,以下没什么问题,以上为混凝土砌成——这便是奥古斯都·粉克-诺透是也。

“嗯,可不,”他说,“我全都认真背下来了,而且我很引以为傲。在这个星期里,我对罗德里克·斯波德和沃特金·巴塞特爵士的性格特点进行了毫不留情的分析,还深入彻底地研究了这两个脓包的本质。真神奇,一经分析,就能收集到这么多素材。你听过沃特金·巴塞特爵士喝汤的动静吗?简直堪比苏格兰特快列车穿越隧道。你见过斯波德吃芦笋的嘴脸吗?”

“没。”

“叫人反胃。足以叫人怀疑‘人是万物之灵’的论断。”

“这两条你都记在小本子里了?”

“大概写了半页纸。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小缺点。我大部分的研究要深入得多呢。”

“这样啊。你是铆足了劲儿?”

“可不是。”

“全都是漂亮精辟的材料?”

“字字珠玑呀。”

“太妙了。看来老巴塞特读起来是绝对不会兴味索然咯。”

“读起来?”

“哼,捡到的人完全有可能是他,对吧?”

记得吉夫斯有一次说到天气永远无法预测的话题,感叹多少次他曾看见灿烂的清晨,用那至尊的眼媚悦着山顶[3],然后下午就不招人待见了。这句话形容果丝正合适。他本来像探照灯似的满脸放光,听我这么一说,那光辉猛然消失,就像“啪”的一声给拉了总闸。

他对着我目瞪口呆,仿佛我当年对着奥布里·厄普约翰牧师。我又想起有一回在摩纳哥皇家水族馆里惊了一条鱼,虽然已经记不得它的种类,不过那鱼的表情简直和果丝的一模一样。

“这我可没想过!”

“得想想了。”

“天呀!”

“对。”

“地呀!”

“可不。”

“我的神仙姑姑呀!”

“千真万确。”

他梦游似的晃到桌边,捡了一块冷饼嚼起来。他和我四目相对——他那两目鼓着。“假设真叫老巴塞特捡到,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这道题目我会答。“他会立刻叫婚礼泡汤。”

“你真这么想?”

“没错。”

他被烤饼噎住了。

“他当然要这么做,”我接着说,“你也说了,他一直不看好你这个准女婿。读了那个小本子以后,他也不可能对你突然生出好感。他肯定瞥上一眼,就要宣布撤销蛋糕订单,然后警告玛德琳,要想嫁你,除非他死了。玛德琳呢,可不是会违抗父命的小姐。”

“天呀!”

“不过呢,老兄,先不忙担心这个,”我随即指出光明的一面,“等不到这一幕,斯波德就已经把你的脖子扭断了。”

他虚弱地又拿起一块烤饼。

“糟了,伯弟。”

“是不大妙。”

“我掉进火坑了。”

“烧到眉毛了。”

“可怎么是好?”

“不知道啊。”

“你不能想个办法吗?”

“想不到。成事在天,咱们必须得相信神力。”

“你是说,去请教吉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