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大都会情调(第6/7页)

就在此时,灯光骤然熄灭了。

我这辈子好像还没经历过如此突然如此惊心的灾难。灯光没有忽明忽灭,而是直接灭了。礼堂里一团漆黑。

当然,这种状况一出现就打破了咒语。有人开始喊退场方向,刺头儿们蹬蹬跺着地板,准备好好乐一乐。而炳哥呢,自然免不了要展示其笨蛋的本色。他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传来。

“女士们先生们,灯光出了一点问题——”

刺头儿们得到这条内部消息立刻乐不可支,好像听到了冲锋的口号。约莫过了五分钟,灯又亮了起来,演出继续进行。

演了十分钟,观众终于重新陷入了昏迷状态,他们好歹安静下来,演出得以顺利进行。这时一个长得像比目鱼似的小男孩慢吞吞地挪到幕布前——之前那场戏大概是讲许愿指环还是仙女的诅咒什么的,剧情惨不忍睹,然后幕布就落下了——开始唱《抱一抱!》里面乔治那谁唱的那首歌。你肯定知道的,就是“姑娘们,永远要听妈妈的话!”那段,并且每次都会示意观众齐唱副歌。这支歌谣很有点妙语双关,我常常一边泡澡一边纵情高歌,但绝对——除了炳哥这种没大脑的傻瓜意识不到——绝对不适合村礼堂的儿童圣诞表演。从第一段副歌一开始,大部分观众就僵硬地坐直了身子,不住地扇风;弹钢琴的伯吉斯小姐有点目瞪口呆,只是机械地移动手指;她身边的助理牧师脸别向一边,不胜其苦的样子;只有刺头儿们叫好不迭。

那孩子唱完第二段副歌就住了口,开始怯怯地向舞台侧面挪动。这时插入了一段简短的对白,内容如下:

炳哥(画外音,在椽子间回响):说呀!

孩子(扭捏状):我不想说。

炳哥(提高声音):快说,臭小子,当心我剥了你的皮!

看来这孩子脑筋一转,意识到炳哥的确能抓住他,因此妥协为上,且不管后果如何。他又磨磨蹭蹭地走回到舞台中央,双眼一闭,发疯似的咯咯直笑,口中说道:“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有请特里西德乡绅老爷为我们表演副歌!”

知道吗,虽然我待炳哥一贯宽大为怀,但有时却忍不住想,或许疗养院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这可怜虫估计把这当作整晚的亮点来着。我分析,他以为乡绅会乐呵呵地站起身,敞开喉咙高歌一曲,气氛一片欢乐祥和。但事实是特里西德——知道吗,我一点也不怪他——坐着没动,脸色越来越紫。中下层阶级静得吓人,只等着天塌下来。观众里面对此表示欢迎的似乎只有刺头儿们,他们起劲地欢呼。对他们来说,这真是天上掉馅饼。

就在此刻,灯光第二次熄灭了。

几分钟后,灯又亮了,光亮下只见乡绅铁青着脸大步退场,后面跟着一家老少。弹钢琴的伯吉斯小姐脸色苍白面无表情,那个助理牧师凝视着她,表情很奇妙,好像是说纵然一切令人发指,他却看到一线希望。

演出再次继续。先是一大段《儿童剧》对白,然后钢琴奏响了橙子姑娘那首歌的前奏,也就是“宫殿”那出剧里一炮而红的曲目。我猜这该是炳哥第一幕的收尾了。全套班底都聚在台上,幕布一角还有一只手在那儿攥着,只等时机一到就手动落幕。看着的确是一幕终了的样子。很快我就发觉,还不止如此。这就是大结局了。

大家都知道“宫殿”那首橙子歌吧?是这么唱的:

噢,你什么什么橙子吗?

我什么的橙子,

我什么的橙子;

噢,你什么什么我忘了,

什么什么啦啦啦啦:

噢——

反正差不多吧。歌词风趣,调子也朗朗上口,不过最关键的还在于舞台动作:橙子姑娘们从篮子里拣出一只只橙子,轻轻地抛向观众。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注意过,反正每次台上一往下面扔东西,观众就给逗得不亦乐乎。每次我去“宫殿”看演出,一演到这段,看官们简直乐疯了。

当然,“宫殿”用的道具橙子是用橘色毛线缠的,橙子姑娘也没有乱扔一气,而是悠着劲儿丢到前两排而已。我很快发觉,今天晚上安排的动作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只见一大块烂果皮啊果肉啊什么的“嗖”的一声从我耳边飞过,在后墙上炸开了花。又有一只“啪叽”一声砸中了第三排某位要人的脖子。接着又飞来第三只,正中我的鼻梁。一瞬间,剧情于我突然变得索然无味了。

等我抹干净面孔,也不再冒眼泪了,这才发现,这场晚间娱乐演出有点贝尔法斯特狂欢夜的意味。空气里尖叫和水果混成一片,炳哥在小演员中间跑来跑去,发了疯似的,这帮小孩因此乐开了花。估计他们也知道好景不长的道理,因此更加用心地及时行乐。刺头儿们捡起没摔烂的橙子,开始跟台上对扔,观众夹在中间,背腹受敌。总体观之,情势一团混乱,眼看要进入白热化状态,这时灯光第三次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