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克劳德和尤斯塔斯迟迟不肯退场

这天早上,阿加莎姑妈把我堵在小窝里宣布了一条噩耗,我知道自己的好运气终于用光了。是这样的,一般来说,“家庭风波”都不会波及到我。每当二姑妈和四舅妈相互喊话,像两头乳齿象一样隔着原始沼泽地咆哮,或者詹姆斯叔叔关于梅宝堂妹奇异举止的家书在家族圈子里来回传阅(“请仔细读过然后转交给简”),一家人都习惯把我忽略不计。做单身汉就是有这个好处——并且在我那些血脉至亲看来,我这个单身汉还是个半傻子。“伯弟根本不上心,叫他也是白叫”差不多成了句口号,坦白说,我还巴不得如此。我最乐得清净了。正因为如此,这次我才觉得“我呀已在劫难逃”:这天我正无忧无虑地叼着烟,阿加莎姑妈款款走进客厅,开口就是克劳德和尤斯塔斯如何如何。

“谢天谢地。”阿加莎姑妈说,“克劳德和尤斯塔斯的事终于安排妥当了。”

“安排?”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们星期五坐船去南非。苦命的艾米丽啊,她的朋友范·亚斯提尼先生在约翰内斯堡开公司,答应给他们谋两个缺,我们希望这对兄弟能在那边安定下来,有所发展。”

我还是一知半解。

“星期五?你是说后天?”

“对。”

“去南非?”

“对。坐‘爱丁堡城堡号’。”

“为什么?他们在牛津不是还没毕业吗?”

阿加莎姑妈冷冷地瞪了我一眼。

“伯弟,莫非你对至亲的情况真的这么不上心,连克劳德和尤斯塔斯被开除的消息都没听说?这都半个月了。”

“不是吧?”

“伯弟,你真是无可救药。我还以为,无用如你——”

“他们为什么被遣送了?”

“他们往学院初级学监的头上泼柠檬水……伯弟,这么无法无天的行为,我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

“不不,可不。”我赶紧说,“我没笑,是呛住了。就是喉咙里卡了东西,知道吧?”

“苦命的艾米丽呀。”阿加莎姑妈接着说,“对子女只知道一味纵容,结果宠坏了他们。她还想让孩子留在伦敦,说可以锻炼着参军。但我主意已定,像克劳德和尤斯塔斯这种不知好歹的年轻人,只能送到殖民地去历练。星期五就启程。这两个星期他们一直住在伍斯特郡你克莱夫叔叔那儿。明天在伦敦住一晚,星期五早上赶港口联运列车。”

“这不大妥吧?我是说,明天晚上他们还不得闹翻天?你放心叫他们独自留在伦敦?”

“谁说他们要独自留在伦敦了?你负责看着他们。”

“我!”

“不错。我就指望你在公寓里招待他们一晚上,保证他们不许误了第二天的火车。”

“呃,我说,别!”

“伯弟!”

“那,我是说,他们俩是一对活宝,我说不好啊。有点疯疯癫癫的,知道吧……当然了,跟他们聚聚我总是很高兴的,但说到招待他们留宿嘛——”

“伯弟,想不到你竟然沦落得如此麻木无情自私自利,为了亲人,甚至不肯受一点点的委屈——”

“唔,好啦。”我说,“好啦。”

当然了,辩解都是多余的。在阿加莎姑妈面前,我总觉得该长脊梁骨的地方长了一摊糨糊。她属于那种说一不二的女性,我觉着伊丽莎白一世就是她这种性格。每次她用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盯住我说“赶紧的,小子”或者这类话,我二话不说马上照办。

她一走,我就按铃叫吉夫斯进来,跟他宣布消息。

“哦,吉夫斯。”我说,“克劳德和尤斯塔斯两位先生明天晚上会借宿一晚。”

“好的,少爷。”

“你觉着好啊,我可是觉得前景一片黯淡凶多吉少。你也知道那两位的性子!”

“这两位先生十分活泼,少爷。”

“祸害,吉夫斯,地地道道的祸害。有点过分啊!”

“少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故意挺了挺高贵的腰板。本来是想听两句安慰话,结果人家冷冷的爱搭不理,那咱们伍斯特就得摆点架子。当然,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两天家里的气氛有点冷冰冰的,起因是我在伯灵顿拱廊街闲逛的时候淘到的那双时髦的鞋罩。不知是哪个头脑精明的家伙,估计和发明彩色香烟匣的是同一个人吧,最近灵光一闪,又推出了一系列彩色鞋罩。我是说,现在除了那些不起眼的灰白两色,还可以买到自己部队或者母校的标志色。相信我,看到橱窗里那一对伊顿蓝鞋套冲我微笑的时候,纵使换作比我坚强百倍的英雄,也未必经得起诱惑。瞬间我就进了店门,一阵讨价还价,这期间压根也没想到吉夫斯大概不会赞同这一层。不得不说,他反应有点过敏。坦白说吧,从许多方面来说,吉夫斯是伦敦数一数二的男仆,但这个人就是太保守。老顽固,大家明白我的意思吧,是进步之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