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三 比喻故事(第2/6页)

在那个早晨,那个我经历了一次短暂被绑架的早晨,下身的勃起引起了我的注意:像是陪伴在我身边的一位忠诚的提盾侍从,它的出现令我每天在同一时刻恢复神志,从梦境回到现实。我希望能让它舒服、让自己舒服,但是双手却感到无比沉重,令我无法继续行事。我猜我又继续睡了过去,脑子里想着我那位悲观的叔叔詹姆斯·桑切斯·乔伊斯常说的那句话:“历史是一场噩梦。我们身处噩梦,努力试图醒来。”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几分钟。当我重新恢复神志后,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这味道类似于刚刚刷完漆的木头。我立刻感觉到双目间的鼻腔内火辣辣地疼,令我难以忍受。我躺在一个冰冷而坚硬的地方,但额头两侧却汗如雨下。我的脑袋像小鸟的心脏般震颤着。我感到舌头上一阵奇特的刺痛,喉咙里散发着鲜血的铁锈味道。四周的寂静将心脏在胸口疯狂的跳动声放大,放大。而在这寂静中,我听到了一声嘟囔,或许是因呼吸困难而发出的鼾声,听上去又像声呻吟。我想来想去,猜到自己应该睡在一个多人间,身边有人正在睡觉。我不想睁眼,试图再次进入睡眠状态,但失败了。

关于路易吉神父的教堂拍卖我能想起来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小佛牵着我的手从教堂走到大街上。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来,上一次我们牵手时,他的小手被包裹在我的大手里。但是这段回忆令我瞬间呼吸困难,我很想号啕大哭。我们手拉手走过广场,走到一辆在街角等待我们的汽车旁。我一路唱着“啦啦哒!啦啦哒!”,尝试向悉达多阐释小红帽故事倒着讲的欢乐与玄妙。但悉达多却直视前方,理都不理我。他这副样子很像某些父母:当孩子们试图向他们解释某些复杂的事情时,他们选择了忽视。

我闭着眼睛,试图沉溺在轻眠的甜蜜中。我的舌尖在上颚缓缓游走,而就在此时,我的世界瞬间崩塌。当我正准备舔舐我那一排如贝尼尼设计的圣彼得广场柱廊般神圣纤美的弓形牙齿时,居然发现牙床空空如也!空空的。空空的!一颗牙都没有。唉呀玛丽莲!我一只手伸到嘴边,猛得睁开双眼。我摸摸嘴唇、舌头、上颚和那光秃秃的牙床。空空如也,一颗牙都没有。若是圣彼得广场的伟大建筑师在某一天来到梵蒂冈后,站在这个提前代表了天主教最为辉煌的建筑高度的广场里,却发现矗立在四周半圆形柱廊里的陶立克立柱消失了,他会怎么做?我的牙齿,我那碌碌人生的代表建筑,我那拍卖师事业的明珠,已经不在了。

我环顾四周,观察我睡觉的这间屋子的环境:结果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简直就是地狱。我面前的墙上有一块屏幕,屏幕里投射的画面是一个无比巨大、身形异于常人的小丑。他凝视着我,表情平和。恐惧将我牢牢抓住,合乎逻辑的做法应该是赶紧起床、冲向小屋子那扇半掩的门后逃离。但害羞的我动都不敢动:我勃起了,勃起得坚韧而毫无道理,我无法从床上起身。我竖起脖子,再次环顾四周。四面墙上挂着的四块屏幕里,四个患有紧张症的小丑正盯着我看。

我坚信自己已身陷地狱。突然瞬间坠入地狱大门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我轻易地答应了参与圣阿波罗尼亚教堂拍卖会。或者还有一种更为可怕的可能,就是我被绑架了:在这个国家,人命不值钱,比墨城到阿卡普尔科的一张金星长途大巴车票还便宜。

面前屏幕里被放大的这个小丑,脸被涂成白色,黑色的嘴巴微笑着。他光秃秃的脑袋上戴着一顶卓别林式的帽子,帽子特别小。我将脑袋转向右边。另一只同样身形夸张的小丑穿着彩色网格连体衣,脸上涂的颜料几乎是血红色的,大脑袋两侧冒出几撮黄毛。我左边的小丑则身着白色网格连体衣,围着黄色鸭毛织成的围巾;他的脸被涂成粉色,真眉毛上方又画了若干条不同颜色的假眉毛,一根根搭成楼梯通向禿得精光的大头顶。不用说,这三个小丑都顶着个常见而可怕的球形鼻子。我不想过多研究站在我背后的那个小丑,我只是看到一只肥大的黑鞋和红黑相间的脸庞。经我这么匆忙快速地瞟了一眼之后,我觉得四个小丑里最令我毛骨悚然的就是他。我转回头,冲着面前的白脸小帽子小丑。就在此时,令我大惊失色的事情发生了:我面前的小丑冲我眨了眼睛,眨了两下。

我等了几秒钟,看看他是否会重复刚才的举动,还是我已经晕头转向到产生幻觉了。不仅小丑眨了眼睛,而且我突然听到从房顶角落传来的一个声音,而小丑却并没有张开嘴巴:“方希乌尔,这一切几乎都很美,不是吗?”我没回答,因为我觉得他显然不是在和我说话。“高速路,你就是个白痴!”我心想。“白痴。”我大声重复道,虽然气势很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