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第2/3页)

一个世纪后,这座城市达到了自己光辉灿烂的顶峰,较下层社会与奢侈豪华处于对立状态,并迅速发展为一场流血的革命。动乱的人们大多来自距离城市几公里处的一家大石油工厂,他们纵火烧厂,城市的大部分工厂、农场和村庄纷纷响应,于是这些地方有的被焚毁,有的荒芜了。整个城市切切实实经历了某种形式的杀戮和暴行后,总算继续存留下来,并且又缓慢地在客观清醒的几十年里逐渐获得了恢复,却再也不能够像早年那么劲头十足地生活和建设了。正当这座城市倒霉时,大海那边有一片土地突然繁荣兴旺起来,从那片取之不尽的土地上不断向外供应谷物、钢铁、丝绸和其他宝贵产品,并始终乐于向外效劳。这片新土地强烈吸引着旧城市里一切休闲着的力量和人们的种种愿望,于是一夜之间那里便猛然诞生了一座城市,森林消失了,瀑布也受到了抑制。

美丽的老城市开始走下坡路。它不再是全世界的心脏和头脑,不再是许许多多国家的市场和交易所。它不得不满足于这种处境,以便自己能够继续存在下去,而不至于完全褪色消失在新世纪的喧闹中。久已养成了懒散习俗,一旦跟不上远方新世界前进的步伐,便不再有任何建树,不再有征服,也很少采取有贡献的措施。相反,在这片日益老化衰退的文化沃土上却孕育出了一种精神生活,日渐寂静的城市里诞生了一批学者、艺术家、画家和诗人。那些曾经在未开垦的荒地上修建起第一排房屋的人的后代,他们愉快地优游于自己平静的生活,于是绽开了精神享受和创造的迟暮花朵,他们描绘着长满苔藓的旧花园及其久经风霜、剥蚀了的雕像和深绿湖水那令人感伤的美景,他们用精致的诗句歌唱往昔英雄年代遥远的喧声,或者写下古老宫殿里厌倦奋斗的人们的静静梦幻。

于是全世界又一度响起了这座城市的盛名和光荣。这时候,外面的世界是战争和饱受惊吓的人民,他们必须做大量沉重的工作,而这里的人们却懂得在沉闷的偏僻状况中维持和平,让业已沉沦的时代的光彩再闪烁出微微的余辉:一行行静谧的街道上空交叉着鲜花盛开的树枝,一幢幢风雨侵蚀的正面大楼在寂寞无声的广场前引人深思,苔藓密布的水井台畔潺潺水流鸣响着轻轻的乐音。

若干世纪里,这座富于梦幻色彩的古老城市对于年轻的后代人还始终是一个值得崇敬的可爱地方,为许多诗人所歌颂,为许多敬爱者所寻访。然而,人们的生活总是不断受到另一片大陆的强烈吸引。这座城市里最古老的本地家庭的后裔已开始趋于死绝或者完全式微了。这座城市很早便已达到它最后一批精神花朵的顶峰,如今剩留下的仅仅是腐烂的胡编谎言。附近那一批环绕着它的小城市,多少年来早就销声匿迹,已变成一堆堆寂静的废墟,偶尔有些外国画家或者旅游者前去造访,也偶尔会有吉卜赛人逗留,或者被逃亡的罪犯们所盘踞。

在一次大地震后——尽管城市本身得以幸免,河流却挪动了流向,使一部分本已荒芜的田地变成了沼泽,而另一部分则完全干涸了。沿着一座座山峰走来,但见到处都是往昔年代大块石料和乡间别墅的断壁残垣,森林,古老的大森林开始渐渐向前延伸。一眼望去眼前尽是荒凉景象,这荒凉一寸又一寸地缓缓扩张着自己的绿色地盘,此处是一潭汪着潺潺绿水的泥沼,那里是一片碎石地面,顽强地生长着许多针叶树幼苗。

最后,这座城市里没有了一个当地市民,只还生存着一些流窜来的坏人,他们栖身在业已倾斜塌圮的古老宫殿里,在昔日的花园和街道上饲养着自己瘦瘠的山羊。渐渐地,就连这最后一批城市居民也因疾病和愚蠢而死绝了,整个地区最终都变成了传染热病的大沼泽,变成了死寂之地。

古老议会大厦的残余部分倒还继续高高而威严地耸立在那里,它曾经是自己时代的骄傲,曾经被各种语言所歌颂,也曾被附近许多国家人民编撰出无数神话,这些国家的城市也早已烟消云散,他们的文化随之湮没无闻。在一些给儿童看的鬼怪故事书和充满感伤情调的田园牧歌里还以怪诞方式展现了这些城市及其往昔的富丽堂皇,却歪曲和损坏了它们的名字和模样。某些遥远国度——现在正当繁荣时代——的学者,偶尔不畏艰险来到古迹废墟进行研究旅行,而那些遥远国家里的中学生们则如饥似渴地探讨着他们听到的种种神秘信息。那里必然有纯金的大门,墓碑上嵌满了宝石。那里的野蛮游牧部落必然是远古神话时代中了千年禁锢符咒而下落不明的部族人的残余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