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美丽的(第3/15页)

“难道你还认得我?”我兴冲冲地问道。

“洛蒂早跟我说了,您已回家来,”她友好地说,然而,要是她干脆说声“认得”的话,那我有多么高兴。她已出落得非常迷人,身材又高挑,我不知道再讲些什么好,便移步来到窗前,观赏着鲜花,她这时却同母亲和洛蒂谈得好不起劲。

我的眼睛在眺望着街道,我的手指在玩弄着天竺葵的叶子,我的脑筋却不在思索这些东西。我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寒冷的冬天夜晚,自己穿好了冰鞋,在参天的赤杨树林中奔跑,我胆怯地滑行着一个个弧形,从远处跟踪着一位姑娘的倩影,那位姑娘滑冰还不够正规,是由她的女友一路陪伴着。

目前,她那比昔时更饱满更低沉的声音,向我这边传来,不过我听上去似乎有点陌生;她已是一位少女,我认为我的地位和年龄永远不能与她同日而语,而我好像依旧十五岁似的!她要去了,我重又把手递给她,而且没有必要而又带有嘲笑意思地对她深深鞠躬,只是说道:“晚上好,库茨小姐。”

“她又回到家里来了吗?”我事后问道。

“要不她回到哪儿去呢?”洛蒂说。我也不高兴继续讲话了。

晚上十点正,家里的大门已上锁,双亲已上床。在晚安接吻时,父亲把手放在我的肩头,轻轻地说:“我们又一次要你回家来,这是正确的。你也喜欢吗?”

大家先后上了床,连婢女也说罢了晚安,等到还有几扇门,经过几次开关之后,整幢邸宅,已是静寂无声了。

可是,我却事先拿好一小罐啤酒,放好冰块,眼下正搁在我房内的桌子上,因为在起居室里,我家向来不准抽烟,这时我却放心地把烟斗塞好,点上了火。我把两扇窗户向黑暗而静谧的院子敞开着,那儿有一道石梯,可以通向花园。我举头仰望着那儿,只见一株松树黑沉沉地站立在天边,上面还缀着闪烁的星星。

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依旧难以入眠,毛茸茸的飞蛾,绕着灯火飞舞不停,我只顾把一口口烟雾慢吞吞地吐出敞开的窗户。我的故乡和孩提时代数不清的画面有条不紊、无声无息地在我脑海深处一一浮现,并构成默默无言的组画,好像海面上滚滚的浪头,闪烁着银光,时而升起,时而消失。

凌晨,我身穿最时髦的服装,为了使我的乡城以及许多旧时的诸亲好友看了感到喜欢,也为了给予一个显著的证明: 我生活得很舒服,并非作为一个穷光蛋,这次重又溜了回来。在我们窄窄的山谷上方,那夏日的天空蔚蓝如洗,明亮无比,山谷里的白色大道上,轻尘到处飞扬,邻近的邮局门前,停着从森林村落里驶来的几辆邮车,巷子里不少小孩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手中耍着羊毛球。

我首先要通过的便是那座石桥,它是小城中最古老的建筑物。我仔细端详着桥畔哥特式的小教堂,从前我打这儿经过千百次,这时我便倚靠在栏杆上,注视着在迅速流淌的绿盈盈的河水。逗人喜欢的昔日磨坊,山墙上还画着一只白色轮子,眼下却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幢砖瓦砌成的高大楼房,其他则丝毫没有改变,跟从前一样,成群结队的鹅鸭在河中嬉水,然后回到岸上蹒跚而行。

走过了石桥,我遇到了第一个熟人,他是我的一个同窗,已成为一个制革工人。他系着一条发亮的橘黄色围裙,疑虑和惊讶兼而有之的目光,愣愣地审视着我,没有把我认出来。我兴冲冲地跟他点了点头,继续迈步走去,他在背后瞧着我,心头还在想些什么。

经过他工场的窗户,我向蓄着一把华美胡须的铜匠打了个招呼,接着又见到了个车工,他轮上的弦线在呼呼作响,他却给我递来了一撮鼻烟。过后,映入我眼底的,便是一片广场,那儿耸立着一个偌大的喷水泉,还有亲切的市府大厅。附近有家书商开设的店铺,虽然几年前由于我在那位老先生处订过海涅的作品,他对我印象极坏,但是我依旧跨进门去,买了一支铅笔和一张风景明信片。离这儿不远的去处,便是我的校舍,我一路走去,望着那些陈旧而湫陋的小屋,从门上又闻到了那股既熟悉又害怕的学校气息,等到一眼瞥见教堂和牧师住宅,我扭头就急急奔去。

我还逛了几条小巷,在理发师那儿修了一下头,时间已是十点光景,正是我打算探访马特霍斯叔叔的辰光了。我走过一座体面的院落,进入了他华丽的宅子,在阴凉的过道里,我掸去了裤子上的尘土,举手叩响了起居室的门。我在室里见到了婶婶和她的两个女儿,叔叔忙着办公去了。在这个家庭里,全部摆饰和物件,都体现着一种爱好整洁不赶时髦的精神,虽然从实用角度来说,颇有严格和精确的作风,但却也不乏轻松和安全的氛围。这儿,经常进行扫扫洗洗,缝缝补补,编编结结,这是显而易见的,然而,女儿们却依旧有富裕的时间,来玩弄她们出色的音乐。她们演奏钢琴,引吭高歌,尽管她们对当代的作曲家不够熟悉,然而碰到亨德尔、巴赫、海顿和莫扎特等,就能如数家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