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的传说(第4/12页)

我不时在深深思索,这位美丽而严格的姑娘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总的来说,她是感情丰富的,或者是多愁善感的,或者说是实在的,也是玩世不恭的。无论如何,人们从她的外貌所观察到的,决非是她实在的本性。她下判断似乎这样自由,生活上又是这样自作主张,而父亲对她的管教也是非常放纵的。我觉得,由于父亲的直接干预,她那实在的内在本性肯定要被惩罚的,就从恋情来说,起先她就受到了压制,迫使她就范于另外的一种形式。见到他俩呆在一起,当然这是难得的机会,我却认为,对那种也许是无意识的残酷干预应给予同情,从而也使我增添了一种模糊的感受,觉得他们之间怕总有一天要开展一场顽强而誓死的斗争。但是,当我想到这必定是我遭殃之日,我的心头就忐忑不安起来,于是,对这股轻轻的忧虑,我一时很难平复下去。

如果我与蓝帕尔特先生的友谊不能再迈进一步的话,那么同列派歇尔庄院的那位经理戈斯泰夫·倍克尔的交往,发展得就越发令人高兴了。我俩甚至在不久之前经过数小时的攀谈,又兄弟般的痛饮了几杯,对此我不免产生了不少自豪感,哪怕我表兄有坚决反对的表示。倍克尔是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男士,三十二岁左右,是个世故练达、狡猾奸诈的家伙。他却从不侮辱我,对我那些可信的动听话儿,他多半带着讥诈的微笑侧耳聆听,因为我亲眼目睹他用同样的微笑在接待许多受人尊敬的老年人。他能这样随便,是因为他不仅是位独立自主的经理,可能今后也将是本地最大庄园的一位买主,而且从内部来说,他的实力已远远超过了他周围的大多数人。人们公开承认,管他叫聪明得像恶魔那样的家伙,然而,人们也还不至于非常喜欢他。我却暗自在思忖,他感到别人对他退避三舍,因此就与我更加亲密无间了。

当然,他经常把我搞得无所适从。我不时谈及有关生活和人类的内容,他听了不置可否,只是流露出富有表演力的嘲笑,使我难以捉摸;有时,他敢于直接用哲理概念来阐明他那好笑的内在意思。

一天傍晚,我与戈斯泰夫·倍克尔来到“鹰雕”公园共饮啤酒。我们坐在一张桌子边,面前是一片草地,显得寂静无声,也毫无干扰。这是一个干燥而炎热的傍晚,空气里充盈着蒙蒙的黄色尘埃,菩提树散发出醉人的香气,灯光闪烁不停,时隐时现。

“居住在那儿马鞍溪山谷里的大理石切割者,你,你当然是熟悉的了?”我问那位朋友说。

他埋头在装他的烟斗,只是点了点他的脑袋。

“是呀,你说,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倍克尔笑了笑,把烟斗盒藏在自己的马甲袋里。

“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接着说道。“所以他老是沉默寡言。他与你有什么相干?”

“没什么,我只是这样想想而已。不过,他总是给人以特别的印象。”

“这是聪明人的一贯态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其他没什么?对他的情况你一点不了解?”

“他有一个漂亮的姑娘。”

“不错。我可不喜欢她。他为什么从不到我们中间来走走?”

“他来干什么?”

“啊哈,随便说说嘛;我想,也许他有特别的生活习惯,或者,也就是这样。”

“啊哈,这是不是有些浪漫色彩?呆在幽谷中静静的磨坊中?有大理石?做个沉默的隐士?被人遗忘的愉快生活?抱歉得很,然而,多谈这些有什么用!总之,他是个出色的商人。”

“这你知道的?”

“他非常狡猾。这个男子是赚大钱的。”

说罢,他必须走了。他还有事要干。他付了自己那份酒钱,径自穿过修剪好的草坪,等他的身影在最近一个小丘后消失了好一会儿,还见到一缕烟斗里的烟雾从那儿冉冉升起,原来倍克尔是背风而行的。厩舍里吃饱了的母牛开始慢慢地在哞叫,村子的大街上出现了参加庆祝晚会的第一批人影,我向四下里扫视了一下,只见连绵不断的山头都幻变成一片蓝黛色,天上没有一丝红霞,只有沉沉的暮霭,看来好像第一颗星星随时都会发出它的光明。

与经理这席短暂的谈话,促使我这位自豪的哲学家步子迈得非常轻盈,这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夜晚;不过,从我信心十足的意识中,不经意裂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对大理石工厂少女的钟情突然袭上了我的心头,使我意识到,与狂热的恋情几乎是开不了玩笑的。我又喝了好几杯酒,等到星星粲然显露出来,等到小巷里传来了激动的民歌声,我便放弃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慢腾腾地进入了昏暗不明的田野里,并让自己的泪珠听其自然地潸潸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