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的传说(第3/12页)

这家大理石工厂的主人名叫蓝帕尔特,在我看来,他是这块物阜民丰地方上的土著,也是最富有的人家之一。他早年丧妻,由于离群索居的生活,也因为他独特的职业行当,就与周围环境和他人生活没有丝毫接触,这便形成了他那种与众不同的风格。他被大家视为一家富豪,然而,谁也不知他家的底细,因为在这幅员不小的地方,没人干这与他雷同的职业,因此也无法掌握他工作的程序和收益。他那种职业的特殊性,我还很难探索到。不过,要了解的话,就需要在那儿物色到一个人,让他与蓝帕尔特先生的周围邻居多打交道。不论哪一位,凡是专程拜访他,总是受到欢迎,也有宾至如归的感受,然而,要这位大理石切割者进而回访却是从来没有的。有时,他出席——这是十分罕见的——村里一个公开庆祝会,或者参加一次狩猎或某个委员会等,人们恭恭敬敬地接待他,并经过一番正常的寒暄后,却总落得个尴尬的下场,因为他安详地走来,像一个隐居者似的。用漫不经心而又一本正经的神态,向大家的脸上扫视一番。他从林子里匆匆而来,不久又急急而返。

有人问他,业务经营得怎样。“谢谢,还可以,”他说,但他却从没反问过他人。人们向他打听,上次大水,或者干旱,他遭到了损失没有。“谢谢,没什么意外发生,”他说,却也没有继续动问:“你们呢?”

从他的外貌判断,他是个顾虑重重的人,也许他已习以为常,也不想让人与他分担忧愁。

在那个夏天,我屡屡光顾这大理石工场,已成为一个习惯了。我不时散步一刻钟,来到这庄院和阴凉而昏暗的精磨工场,只见锃亮的钢锯很有节奏地在上下升降,石头的颗粒粉末应声向四下飞溅,又见沉默寡言的男子,站在机器前面操作着,工作台下面还听得哗哗的流水声。我愣愣地瞧着几个轮子和皮带,身子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用后跟来回踩动着一个木轮,或者踏着碎石和碎木片,使之发出轧轧的声响,我聆听着水流声,点上了一支雪茄,享受这清静而凉爽的片刻,然后又转身离去。我几乎没碰到过那位主人。如果我要专程找他去,这也是我经常干的,就来到老是像打瞌睡那样静悄悄的小住宅,走进过道时先把靴子上的泥巴刮个干净,再清了几下喉咙,于是不是蓝帕尔特先生,便是他的那位千金奔下楼来,把明亮的住宅房门打开,为我端来一把椅子,又递过一杯酒。

这时,我坐在那张沉重的桌子边,啜着杯中之酒,又轮番地活动着我的手指,需要呆上好一阵子,这才彼此攀谈起来;因为每回上门,不是一家之主接待,就是他的女儿招呼,两位同时在场却很少见;而我觉得,面对这种人和这种家庭,似乎不像其他人那样,谈话总得有那么个主题。至多半个小时双方的谈话已经算是很长的了,尽管多么谨慎小心,这时我杯中的酒多半已喝完了。按理,他们是绝不提供第二杯酒的,因此我也不强人所难,对着这空空的酒杯,我坐着也有点尴尬,于是,我便站起身来把帽子往头上一戴。

说起他的女儿,除了与她的父亲长得惊人的相似外,旁的我起先也并不十分注意。她跟他一样,身材魁伟,体态挺拔,满头乌发,她拥有他那双无精打采的乌黑眸子,有他那个直棱棱、轮廓分明而尖尖的鼻子以及他那张文静而娟秀的嘴巴。她也有他那副走路的样子,正如一个女子以最大限度地拥有一个男子走路样子那样,她也有同样美好而严肃的嗓音。与人拉手她也有与她父亲同样的姿势,她同样像他一样,有耐心等待他人把必要的话儿讲完,即使对无关紧要但却恭而敬之的发问,她也照样会中肯、简短而有点出乎意料地作出回答。

她的美貌可说是别具一格,这种类型在阿雷曼2边境上是屡见不鲜的,外表基本上是有种匀称的健美和得体的重量,也离不了高大的身材和栗壳色的脸色。起先,我只是把她当作一幅漂亮的图画来欣赏,但是,没多久,这位秀美的姑娘的自信和成熟的品质便越来越使我难以摆脱。这样一来,我不知不觉开始堕入情网,而她的心中不久也燃起了一股狂热的恋情,这我至今还未曾识别。要不是姑娘的那种矜持和她整个家庭的那种沉着和冷漠的氛围,把一来到她家就像患上轻度瘫痪的我重重包围起来,并使我俯首帖耳的话,怕她的恋情也早已暴露无遗的了。

每逢我坐在她,或者她父亲的对面时,我浑身的激情便缓缓地汇成一股含羞的火焰,可我又得把它小心地隐藏起来。她的卧室,似乎不像让年轻的爱情骑士成功地跪倒在地上的一个舞台,而恰恰更像为了对一些平静力量进行支配的,并为了让一种严肃的生活在严肃的经历和承受中获取调节和屈从的一个场所。尽管如此,我却发现姑娘宁静的隐居生活后面,蕴藏着一种生气勃勃和感觉敏锐的精神,这种精神只有在谈话的内容深深地吸引住的时候,她才流露出来,有时也在那稍纵即逝的动作和那突然发亮的眸子里流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