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晚景(第3/18页)

但是,在这期间,却来了个竞争的对象,他有新的发明;由于这新发明的输入,较多的旧时物品,部分成为多余的了,部分只好廉价出售了,因为,韩林尽管有保险,但毕竟不是天才,他只懂得自己买卖的表面现象,他开始慢慢地沉沦下去;然而,后来他却从他的高处很快地急转直下,事到最后,他已无法隐瞒,只好由于经营不善而宣告破产。在绝望之中,他还要垂死挣扎,使用了财政上某些铤而走险的伎俩,结果不仅他本人,连与他有瓜葛的一些债权人,全都陷入了尴尬的破产困境。他逃之夭夭,可是立即遭到逮捕,判了罪,被投入牢房,过了若干年后,他重新出现在这个城市里,却成了个一无用处的跛子。像他这么个人,再也没有正当的职业好干了。

有好一段时间,他的地位变得低贱得很,然而,在这些苦闷的日子里,因为眼看自己的经济破产,他日渐成为一个隐蔽的酒鬼,当时如果他有事偷偷摸摸地干,很少会被他人察觉,可是一旦明目张胆起来,情况就麻烦了,由于他的不可信赖,从一个工资菲薄的抄写员开除后,他又充当起保险公司的代理人,作为代理人,他便在地方上各小酒店里到处厮混,不久又被那儿辞退出来,后来就当了兜售火柴和铅笔的小商人,这也无蝇头小利可图,最后,他堕落成为城市的一个累赘了。这些年来,他很快就变得老态龙钟和穷困潦倒,可是,他从过去破产时那些庄严的场面中,得以保存下来的小小花招和表面手法,使他隐藏了最恶劣的心态,总算在那些小酒铺里,还获得了些市场。他不惜摆出生动而做作的姿态,又用了不少动听的语汇,坐进了还与他沾得上边儿的那些酒铺子里,正因为如此,他在城市的那些痞子里面,始终还博得一席受人尊敬的地位。

当时,在格尔勃绍尚未设立养老院,区政府就从城市的小金库里,提取了一小笔补贴费,让那些无用之徒搭伙在某些家庭里,而这些人家对这帮搭伙者配备了生活的必需品,还尽可能地督促他们干些微不足道的家庭副业。但最后从这儿却产生了种种不利因素,因为,被市民恨之入骨的这帮堕落的工厂主,已成为彻底不受欢迎的人了,于是,区政府认为,设立收容所这种特殊机构,已成为当务之急。这时,恰恰那个有太阳招牌的可怜而陈旧的店铺正在进行公开拍卖,区里便买下了这个场所,除了聘请一位院长,就把韩林作为第一位客人,收容了进来,不久,接踵而来的,还有许多其他的人。这些家伙,人们就称之谓太阳弟兄。

如今,韩林与“太阳”早已结下不解之缘,因为,自从他破产以后,就天天出没于那些又简陋又可怜的酒铺里,最后,他多半来到这个他作为常客的“太阳”里,每当晚间饮酒,他总把好几个酒友拉到自己的桌边,而这些酒友后来在他们失意之时,也作为收容所成员和受人唾弃的城市贫民,随他进入了这同一个场所。使他不胜高兴的是,可巧他能来到这儿居住;在拍卖之后的那些日子里,当泥工木匠为了他的新居,手脚利索而小心地把这个旧的酒铺整修一新,他却从早到晚,一直站在旁边,张着嘴巴发呆。

一天早晨,阳光普照,他又一次来到了那儿,站在大门口,看着屋内的工人在干活。他很快活,着了迷似地往里观看,他也喜欢听工人们一句句的脏话和粗话,他紧握双拳,插在他满是油污的上装口袋里,他那条由人捐赠的又长又宽的裤子绞成了螺旋形的褶裥,从中露出了两条腿儿,看去就像起木柄的那个玩艺。从这行将迁入的新居里,他将度过安适而美好的生活,这使老人心头充盈着一种快乐的新奇和不安。

这时,他又注意到平放在地上的新楼梯板,便一声不吭,对薄薄的松木地板作了一番估价。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排挤似的,于是他抽身来到大街上,只见那儿站着一个钳工,扛着一把偌大的两脚梯子,他花了好大力气,设法在坡度很大的街面上填上许多木块,然后把那把两脚梯子搁稳当了。韩林向小巷另一头走去,身子倚靠在护墙的路缘石上,全神贯注地瞧着那钳工的行动。钳工眼下把梯子搁好,又固定了位置,然后拾级上梯,来到大门的上面,把泥灰扒开,才动手拆除酒店的旧招牌。他的艰辛和劳累使这位昔日的厂主身心充满着紧张和担忧,他这时想起了在这招牌标志下的那个美酒佳肴的酒店,想起了旧时的大好时光。看到那铁铸的招牌柄,在墙上装得非常牢固,而钳工如果要把它取下,不知要花多大的力气,他心里一点也不高兴!说真的,往时在这块可怜而陈旧的招牌下经过,他总是兴致勃勃的。老人听得钳工开始诅咒,脸上不觉泛起了笑意,当钳工重新用力拆呀,拔呀,转呀,甚至硬拉硬扳,头上沁出了大颗汗珠,差一点没从梯子上掉下来,那旁观者心头却洋溢着千般欢喜!这时,钳工抽身走了,没过一刻钟,他却带了把铁锯回来。韩林果真要看到,那令人崇敬的饰物眼下就要给拿走了!铁锯在这质地精良的铁柄里沙沙地拉了起来,转瞬间,铁柄嘎嘎作响,有点向下弯了过来,结果只听得咔嚓一声,它已一折两段,又是当啷一声,掉在石板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