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晚景(第2/18页)

就是这些太阳弟兄,与其他的人也有共同之处,便是他们在想像中所经历的大多数遭遇,不论是满意的,喜欢的,或者痛苦的,都要比现实中更多。的确,一个圆滑之徒,本来对这些退归林下和不善辞令之人的存在同在实际中干活的市民的存在之间的区别,说成是仅仅由于想像的缘故,但不管前者或后者,他们都以同样重要的意识,在完成他们的业务和工作,直到最后,在上帝的面前,这样一个贫困的养老院人员,从实际情况出发,比好些受人尊敬的高尚士绅,为人的好坏,绝不会有所逊色的。就是有的话,也不会相去太远!我们可以发现,从一个颇感兴趣的旁观者的眼中,这些太阳弟兄的现实生活,不是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现在成长起来的人,对昔时的太阳和太阳弟兄的姓名,都已忘得一干二净,而且对他们的贫困者和无家可归的人,也不另眼相看和另辟专室加以照拂,如果这种时代越接近,那么这些古老房廊和其中客人有关历史的撰写,就变得越有向往的价值了。作为这方面有关的编年史文件,就在如下的文章里,我们将要报道第一批太阳弟兄的某些生活情况。

这是一个深秋的日子,当格尔勃绍的青年市民,今天还穿着短裤,或者小上衣时,当前墙还是玫瑰红色的,后来才改为养老院的那间房屋大门的上方,从小巷里引人注意地竖起了一枚其中缀着个白铁太阳的铁铸的带柄招牌时,作为逊夫小巷里那个早年物故的钳工韩林之子,卡尔·韩林这时才重返故里。他已是四十挂零的人了,谁也不认得他,因为他从少年时代已离乡他去,从此在这座城里再也没看到他的踪影。如今,他穿了一身质优而干净的衣服蓄着一把翘起的胡须,头发修得短短的,还佩着根银表链,戴着一顶上浆的帽子,衣领高高翻起。他沿途寻访着一些旧时的熟人和朋友,作为一个变得陌生而高尚的绅士,他到处出头露面,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价,丝毫没有妄自尊大的神态。过后,他走访了市政府,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想在这儿定居下来。韩林先生这时展开了一些秘密活动,与人不时有书信往来,然后经常出外作短时期的旅行,最后在峡谷里购置了一小块土地,就在这块被焚毁了的榨油坊的旧址上,用青砖建造了一幢新房,在旁边还修盖了一座仓库,而在这两者之间,砌了个拔地而起的烟囱。这期间,人们看到他偶尔来到城中,晚间坐在酒铺里,起先固然装得很斯文,颇有气度的样子,可是,等到几杯黄汤落肚,他就夸夸其谈地大声喧哗,因此,他并不要做个隐士,口袋里反正有的是钱财,何不来享受一下绅士的奢侈生活,说真的,听说他本来是个懒汉,老顽固,然而,在另一方面,他却是个天才,一个有才干的商人,总之,就他的情况而言,他属于品位不高的人,他从来不想安安静静地坐上一会儿,宁可在他财产的数字后面加上六个零的。

那些他指望从他们手中搞到些贷款的商人,对他的过去情况早已了然于胸,并且心中有数,韩林直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充当过一个很体面的角色,不过是在一般的工场和厂家干些零星的活儿,最后当上了一名监工,近来,完全出乎意外,他却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因此,他们对他也同意贷款,并对他表示有一定程度的尊敬,一些颇有事业心的家伙,还把钱存放到他的事业上去,这样一来,要不了多久,就在那峡谷里,一座很大的工厂,连同住宅,先后盖了起来,在这个厂里,韩林打算制造对毛纺工业很有用的轧辊机及其部件。谁知订单像雪片似地飞来,巨大的烟囱里,缭绕的炊烟日以继夜地往外冒着。过了几年,韩林已是飞黄腾达,对他的工厂,他快活得难以形容,不仅声名鹊起,还获得了相当可观的信贷。

因此,他的崇高目标已经达到,而他一贯梦寐以求的愿望也付诸实现了。果然,还在他年轻时代,他一次又一次地想变成一位富翁,然而,直到那笔对他如同天上掉下来的意外的遗产,这才使他加快了步伐,终于实施了他旧时的大胆计划。其次,财产嘛,并不是他唯一向往的东西,而他热切而终身期望着的,乃是要达到一个取得高官显爵的目的。他仿佛要做印第安人的酋长,或者当上行政专区的顾问,或者是一个农村警长,这样才使他感到如鱼得水!但是,他也觉得,一个工厂主的生活,不仅舒服,而且可以独断专行。嘴里叼着支雪茄,脸上泛着一股心事重重的微笑,他不是窗前站站,便是写字台边坐坐,时而发号施令,时而在协议上署名,时而又听听建议和要求,力求使许多职工皱起的脸孔同自己漫不经意的舒坦心情做到水乳交融。他一会儿有难以接近的严厉,一会儿又有乐于助人的宽容,总之,无论如何,经常要使自己觉得,他是个主要人物,世上任何事情都得由他主宰,这便是他直到最后独占全部大权的才干。如今,他一切都很宽裕,可以随心所欲地干,譬如对职工的起用和撤职,让顾虑重重的资金舒出一口起死回生的气息,还让不知其数的人对他产生了嫉妒的心理。这一切他都承受了过来,而且在这磨练的过程中,他也拥有了行家知识和献身精神,他在幸福中轻缓地来回摆荡,终于感到命运已把自己安放在一个对他恰如其分的地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