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第十五章(第2/4页)

她忽然又连连吻我,拥抱我,热情而又温柔地把她的腮帮贴着我的脸;我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听不见。我的脑袋晕晕乎乎……

一觉醒来,我想大概将近早晨七点钟了吧。阳光照进房间。波丽娜紧挨着我坐在旁边,神情古怪地环顾四周,仿佛从昏沉迷糊中醒来,正在凝神回想。她也刚刚睡醒,目不转睛地望着桌子和钱。我觉得头痛欲裂,沉甸甸的。我正要去抓波丽娜的手,她突然一把将我推开,从沙发上霍地跳了起来。刚开始的一天阴霾沉沉;黎明前下过雨。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把脑袋和胸脯伸到窗外,双手捧住脸,胳膊肘支在窗槛上;她这样待了两三分钟,没有朝我回过头来,也没有听见我对她说的话。我骇然想到:现在怎么办?这事情怎么收场?她忽然从窗口抬起身来,走到桌子旁,以无比憎恨的神情望着我,嘴唇气得发抖,说道:

“好啦,现在把五万法郎给我吧!”

“波丽娜,你又这样,你又这样!”我说道。

“你反悔了?哈——哈——哈!你大概舍不得了吧?”

桌上摆着昨天夜里就数好的二万五千弗罗林;我拿起钱,交给她。

“这笔钱现在是我的了?是不是这样?是不是?”她手里捧着钱,恶狠狠地问我。

“永远是你的了。”我说。

“那么,这就是你的五万法郎!”她抡起胳膊把钱朝我掷来。一包钱币猛地砸在我的脸上,四处飞散,落在地板上。扔了钱币,波丽娜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我知道,此时此刻,她当然是精神失常,尽管我不了解这种一时性的精神错乱。诚然,一个月过去,她直到现在还病着。然而,这种情况,主要的是这种反常的举动,原因是什么呢?是自尊心受到损伤?还是她走投无路,决定上我这里来?我的神情是否给她这样的感觉:我为自己的幸福而得意扬扬,可实际上与德·格里是一丘之貉,打算送她五万法郎之后把她甩掉?然而这是根本没有的事,我凭自己的良心知道。我认为,这里面多少是她的虚荣心在作祟:虚荣心促使她不相信我,让她来侮辱我,虽然这一切在她的想象中也许是极其模糊的。在这种情况下我自然是代德·格里受过了,我也许无大罪而有小过吧。诚然,这仅仅是胡话;我也知道,她在说胡话,这是确实的,而我……而我没去注意这一情况。也许,她现在也不能为此原谅我?是的,但这是现在啊;可当时呢?当时呢?她的病和她的胡言乱语并没有那么厉害,她还不至于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带着德·格里的信来找我意味着什么,她这是在做什么?看来,她当时是知道她在做什么的。

我匆匆忙忙把我的全部钞票和一大堆金币塞进被褥,将它盖好,在波丽娜离去之后十来分钟走出房间。我深信她跑回去了,我打算悄悄溜到他们那里去,在前厅向保姆问问小姐的身体如何。我在楼梯上与保姆迎面相遇,当我从她嘴里得知波丽娜还没有回家,保姆为了找她,曾经亲自到我那里去过,我真是惊讶不已。

“她刚走,”我对保姆说,“十来分钟之前她刚离开我那里,她能在哪里耽搁呢?”

保姆以责怪的神气对我看了一会。

这期间,出了一件大事,已经在旅馆里传开。在看门人的小房间里和侍役领班室里,人们窃窃私议,说是一大早,才六点钟,小姐就跑出旅馆,冒着雨往英吉利旅馆的方向奔去。从人们的议论和暗示中我发现,他们已经知道她在我的房间里待了一宿。不过,人们的议论已经牵扯到将军全家:大家都知道将军昨天发疯了,在旅馆里到处哭。同时人们还谈到,已经离去的老太太是他的母亲,她特地从俄国赶到这里来阻止儿子与康明小姐的婚事,如果儿子不听话,她就剥夺他的遗产继承权。由于他确实没听她的话,老太太便有意在轮盘赌上把所有的钱输个精光,使他一个子儿也拿不到。“这帮俄国人!”1侍役领班一边摇头,一边愤愤不平地反复说道。其他的人哈哈大笑。侍役领班准备算账。大家已经知道我赢了大笔钱。旅馆的侍役卡尔首先向我道喜。可是我没工夫去理会他们。我匆匆向英吉利旅馆奔去。

时间还早;阿斯特莱先生什么人也不接待;得知来人是我,他走出房间,到走廊上见我,站在我面前,冷漠的灰色眼睛注视着我,一声不吭,等待着,看我要说什么。我立即问起波丽娜。

“她病了。”阿斯特莱先生回答,依旧目不转睛地盯住我。

“她真的在您这里?”

“是的,在我这里。”

“那么您……您打算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是的,我打算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