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第十四章(第2/4页)

她的目光流露出惊诧、疑问;我没有向她作解释,便奔出房间;她在后面向我叫喊着什么,然而我并没有返身回去。

是的,有时候,最离奇古怪的念头,看来极其难以置信的想法,牢固地盘桓在脑子里,到后来,你会当它是现实……除此以外,一个想法,如果和强烈的愿望结合在一起,那么,有时候,说不定会当它是命里注定、无可避免的事物,认为它已经是不可能不存在、不可能不产生的了!也许这里面还有着别的什么,夹杂着某种预感,某种非凡的意志力量,自己害自己的想入非非,或者其他的什么,——我不知道。但是,那天晚上产生了奇迹,我一辈子不会忘记。这件事情虽则完全可以用算术来加以证实,然而,对我来说,直到如今还是奇迹。为什么,为什么这份自信是那样强烈,当时我死死地认定是这样,而且过了很久以后依旧如此认为呢?我确实经常想到这件事,——我再跟你们说一遍,——不认为那是一个偶然事件,因而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而认为是一种无论如何不可能不发生的事实!

当时是十点一刻;我走进游乐宫,怀着那么强烈的希望,同时又是那样激动,我还从来不曾这样激动过。赌场里人还相当多,虽则比上午是要少得多了。

十一点钟,赌台旁只剩下一些嗜赌如命的真正赌徒了,对于这些人来说,温泉疗养地只有轮盘赌,他们也只是为了玩轮盘赌才光顾此地;他们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不甚留意,整个疗养季节里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他们只是赌钱,从早晨赌到夜里,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还愿意赌通宵。午夜十二点钟,轮盘赌台关门,他们散场时总是满腹牢骚。将近十二点钟,大庄家在轮盘赌台关门之前大声宣布:最后三盘,先生们!在这最后三盘中,他们时常倾其所有地下注,这时其实多半大输而特输。我来到不久前老太太刚赌过的那张赌台跟前。人不太挤,所以很快就在桌旁找到一个站立的位置。我的正对面,绿呢桌面上写着“Passe”字样。“Passe”代表着十九至三十六的一系列数字。第一排,从一到十八,叫作“Manque”;然而我哪里顾得上这些?我没去计算,甚至也没有听见最后一盘出来的是什么数字,也没去问个明白,就贸贸然开始赌钱,每个不仔细加以计算的赌客都是这么做的。我掏出我仅有的二十个弗里德里希,扔在我对面的“Passe”上。

“二十二!”庄家大声喊道。

我赢了,——又把原来的本钱连带赢来的钱,全部押上。

“三十一,”庄家高声宣布。又赢了!这么一来,我总共有八十个弗里德里希了!我把这八十个弗里德里希全部押在十二个中间数字上,赢了赔三倍,但只有一半机会。轮盘开始转动,出来的是二十四。赔我每卷五十弗里德里希的金币三卷又十个金币;连同原来的本钱,我手头一下子有了两百弗里德里希金币。

我似乎陷入狂热之中,把这一堆钱全部押在红上,——我一下子清醒过来!那天晚上整个赌钱过程中,只有一次,恐惧的感觉凉飕飕地掠过我的全身,使我手脚发抖。我惊骇地感觉到,骤然间意识到:现在输钱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的整个生活在孤注一掷!

“红!”庄家高声叫道。我松了一口气,浑身一阵热乎乎的感觉。赔给我的是银行本票,这样,我总共有了四千弗罗林和八十个弗里德里希金币!(当时我还能注意到数字。)

接着,我记得,我又押了二千弗罗林在十二个中间数上,输了。我再把金币,我的八十个弗里德里希下注,又输了。我的心头冒起一股火,我抓起剩下的最后两千弗罗林押在前面的十二个数上,——考虑也是白搭,就这样,豁出去了,碰运气吧!不过,在等待的片刻间,我似乎体验到了布朗夏尔夫人1在巴黎乘气球向地面降落时的那种感受。

“四!”庄家吆喝。连同原来的赌注,我一下子又有六千弗罗林了。我已经看到,作为一个赢家,现在我已无所畏惧,便扔了四千弗罗林在黑上。十来个人跟着我也急忙把赌注押在黑上。几个庄家互相看了看,交谈了几句。周围的人议论纷纷,都等待着。

出来的是黑。这时我已经忘记计算,忘记下赌注的先后了。我只记得自己像在梦中,知道我似乎已经赢了一万六千弗罗林,接着,三次下注不走运,一下子输掉一万二;随后,把最后的四千押在“Passe”上(这时我几乎没有感觉了;我只是机械地等待着,没有意识了)——又赢了;接着又接连赢了四盘。我只记得我拿到好几千;我还想起来,十二个中间数字出现的次数最多,我就紧紧盯住这些数字不放。它们的出现似乎有某种规律——一出现必定是接连三四次,然后两次不出现,接着又接连出现三到四次。这奇怪的规律往往时有时无,——这就把手握铅笔、热衷于测算的赌徒们搞糊涂了。命运在这里有时候会受到多么可怕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