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第十三章(第3/5页)

“她全输光了。”我说。

“是的,”他答道,“我离开的时候她刚去赌钱不久,所以我大致知道她会输。如果有时间的话,待会儿我要顺便去游乐宫看看,因为这情况挺有趣……”

“您到哪里去了?”我高声说,直到现在还没有问他,我自己也觉得惊奇。

“我到法兰克福去了。”

“有事情?”

“是的,有事情。”

接下来,我再问他什么呢?我还跟在他身边走,可他忽然拐向路边的四季旅馆,朝我点点头,不见了。回来的路上,我渐渐明白,即使我跟他谈上两小时也一定打听不出什么的,因为……我无从问起!是的,当然是这样!现在我无论怎样也无法把我的问题明确地提出来。

整个这一天波丽娜一会儿跟孩子们和保姆在公园里散步,一会儿待在家里。她早就避免跟将军见面,几乎什么话也不跟他说,至少绝不和他谈重要的事情。这情况我早已察觉。不过,我知道将军今天的境况,我琢磨,他不可能放过她,就是说,他们一家人之间必定会有一场重要的谈话。可是,等我与阿斯特莱先生说过话回到旅馆,遇见波丽娜和孩子们,她的脸色极其平静,仿佛袭击家庭的阵阵暴风雨唯独与她一人无关。我向她致意,她朝我点点头。我心绪恶劣,回到自己的住所。

我自然避免跟她说话,自从我跟武梅海姆发生过龃龉之后,我一次也没有跟她照过面。我多少有点摆架子,意气用事,不过随着时间过去,我心里也越来越郁积着真正的不满。即使她丝毫不爱我吧,也不该这样作践我的感情,这样轻蔑地对待我的表白呀。她是知道我确实爱她的,是她自己让我这样跟她说话的呀!诚然,我们之间的事情开始时有些古怪。前一阵子,很早啦,两个月之前吧,我发现她想让我成为她的朋友,可以信赖的朋友,她甚至稍稍作了尝试。不过当初不知为什么咱们没有进行下去,结果,没有成为知己,倒留下了如今的别别扭扭的关系,因此之故,我才和她这样说话。不过,她既然讨厌我的爱情,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禁止我提起呢?

没人禁止我;有时候她甚至自己逗我谈,而且……当然,她这样做是为了取笑我。我确实知道,我清清楚楚地发现,她喜欢这样折磨我:倾听我的表白,突然狂妄地用异样的轻蔑和冷淡弄得我仓皇失措,痛苦不堪。她明明知道,我没有她活不下去。我跟男爵发生冲突之后,至今已经三天过去,我已经忍受不了我们的分离。此刻我在游乐宫遇到她,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脸也发白了。她没有我也活不下去的!她需要我,——难道,难道仅仅把我当作小丑巴拉基廖夫1?

她心里有秘密——这是明摆着的!她跟老太太的谈话深深刺痛了我的心。因为我曾千百次要她对我开诚布公,因为她确实知道我甘愿为她献出我的生命。但是她始终轻蔑地敷衍我,我要为她牺牲生命,她不要,却要求我做出反常的举动,如像当时我对男爵所做的那样!这难道不令人愤慨?难道这个法国人对于她就是整个世界?那么阿斯特莱先生呢?事情到这一步就变得完全难以理解了,何况……天哪,我太痛苦了!

回到寓所,气愤之下,我提起笔来,匆匆写了一封信给她:

波丽娜·亚历山德罗夫娜,我清楚地看到,结局已经来临,那自然也牵连到您。我最后再说一遍:您是否需要我的生命?如果我对您有用的话,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用处,请您支配吧。我暂时待在自己房里,至少大部分时间待在里面,哪里也不去。如果需要,请来函或来人关照。

我封好信,交给旅馆的小厮,命他直接交到她的手里。我不等待她的回音,但是过了三分钟,小厮回来,捎来口信说“叫我向您致意”。

七点钟光景,将军派人叫我去。

将军在起居室里,看他身上的装束似乎准备到什么地方去。帽子和手杖放在长沙发上。我进去的时候,好像看到他岔开双腿,站在房间中央,低着头,正在大声地自言自语。他一瞧见我,立即便呼喊着奔上前来,我身不由己地躲开他,很想溜走。可是他抓住我的双臂,拖我到沙发旁,他自己在沙发上坐下,让我坐在对面的安乐椅上。他握住我的手不放,嘴唇发抖,眼泪汪汪的,泪珠忽然在睫毛上闪闪发亮,他用祈求的声调说道:

“阿列克谢·伊凡诺维奇,救救我,救救我呀,可怜可怜我吧!”

我好久都摸不着头脑;他一直说呀,说呀,老是翻来覆去:“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期待着我来进行劝解什么的;或者,更确切一点说,他被大家抛弃,陷于苦闷不安中,他想起我,叫我来,仅仅是为了听听他的诉说,诉说,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