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第十三章(第2/5页)

不过,两个讨厌的波兰佬给赶走以后,老太太赢的钱还是很少、很少。马上来了第三个波兰人接替那两个,为她效劳。这个人操一口纯正的俄语,穿戴得像个绅士,但还是奴相十足;蓄着浓浓的小胡子,端着一副臭架子。他嘴里十分恭谨,说是“匍匐在太太脚下”,但是对待周围的人却举止傲慢,颐指气使,——总之,马上把自己当作是老太太的主人,而不是仆人。每赌一盘,他就转身对着她用极难听的话赌咒发誓,说他本人是个“有身份”的老爷,绝不会拿老太太的一文钱。他一再赌咒发誓,翻来覆去,倒使得老太太畏畏缩缩了。不过,因为这位先生开头的时候确实似乎点拨了一下老太太,使她开始赢钱,故而老太太自己也不想让他走开。过了一个钟头,原先被赶出游乐宫的那两个波兰人又出现在老太太的轮椅后面,又提出要为她效劳,哪怕当跑腿。包塔贝奇指天发誓说,那位“有身份”的先生跟他们眼睛,递眼色,甚至把什么东西塞到他们手里。因为老太太没有吃过午餐,又几乎离不开轮椅,所以一个波兰人倒是确实派了用场:一会儿跑到旁边游乐宫的餐厅里,替她端来一盆清肉汤;一会儿端来一杯茶。不过,他们是两个人奔来跑去。等到一天快过去,大家都看出老太太快把最后一张钞票输掉,这时她的椅子后面已经站着六个波兰人,都是原先没看见过、没听说过的。等老太太的最后几文钱快要输掉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不仅不去听她的,对她不加理会,甚至越过她,直接扑到赌台上去自己抓起钱来,自作主张地下赌注。他们争吵,叫喊,不客气地同“有身份”的先生商量交谈,那位“有身份”的先生也差点儿把老太太置之脑后。等到老太太全部输光,晚上八点返回旅馆的途中,还有三四个波兰人不肯离开,在轮椅两边奔跑,声嘶力竭地叫喊,急巴巴地断定说老太太骗了他们,应该还钱给他们。他们一直追到旅馆,最后自然被人家推着搡着赶了出来。

据包塔贝奇计算,老太太那天总共输了九万卢布,头一天她输掉的钱还不在其内。所有票据——五厘息的票券、本国债券、她带来的所有股票,她都陆陆续续拿去兑换了。我颇感奇怪,她坐在轮椅上,几乎不曾离开过赌台,这七八个小时她怎么支持下来的。可包塔贝奇说,她有三四次确实大赢而特赢过,她又被赢的希望吸引着,没法子离开。不过凡是赌徒都知道,一个人坐在一个地方赌钱,眼睛盯住牌,不左顾右盼,几乎可以赌上一天一夜。

同一天,我们在旅馆里也发生了几件很重大的事情。上午,十一点钟不到,老太太还待在屋里,我们那一伙人,就是将军与德·格里,决定采取最后步骤。他们得悉老太太根本不打算离开这里,相反的还要再去游乐宫,他们全体人马(波丽娜除外)来到她的房间,跟她作最后谈判,甚至摊牌。将军因为感到后果严重,心里惊悸发颤,竟采取了过火的做法,苦苦哀求了半个钟头,公开承认了一切,就是承认他所欠的全部债务,甚至承认了他对勃朗希小姐的爱情(他全然着慌了),接着,他突然采取威胁的口气,甚至扯开嗓门对着老太太喊叫、跺脚。他叫喊说她玷辱了他们家的姓氏,她的所作所为成了全城的丑闻,最后……最后,将军大声叫道:“夫人,您玷污了俄国的名声!处理这件事有警察局呢!”老太太最后用棍子(真的棍子)赶他出去。那天上午将军和德·格里还商量了一两次,他们研究能否真的动用警察?他们可以说,这位不幸的、然而可敬的老妇人老得脑子糊涂了,连最后几文钱都快输光了,如此等等。总而言之,考虑是否要对她搞什么警察监护或者禁止她赌博?……然而德·格里只耸了耸肩膀,当面讥笑将军;将军说话已经语无伦次,急匆匆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后来德·格里把手一甩,不知到哪里去了。晚上得知他已经搬出旅馆,事先他曾经十分神秘地和勃朗希小姐谈过话。至于勃朗希小姐,她从上午起就采取了决绝的措施:她把将军完全甩开,甚至不许他在她眼前露面。将军到游乐宫去追她,遇见她跟小公爵手挽着手,她和康明夫人都不认他。小公爵也没有向他行礼。整个这一天勃朗希小姐尝试着说服小公爵,要他最终表个态。可是,呜呼!她在公爵身上打的算盘完全落空!这个小小的惨剧发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她突然发现小公爵原来一贫如洗,而且还在打她的主意,到游乐宫近旁向她借钱去赌轮盘赌。勃朗希气愤地把他赶走,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那天早晨,我上阿斯特莱先生处去,或者,确切一点说,整个上午我在寻找阿斯特莱先生,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家里、游乐宫或公园里都不见他的踪影。这一天他没有在自己的旅馆里用午餐。四点多钟时我忽然看见他从火车站的月台径直往英吉利旅馆走去。他匆匆忙忙,正在全神贯注地为什么事操心,虽然从他的脸上难以看出什么忧虑或者惶惑不安的神色。他亲热地向我伸出手来,习惯地喊了一声“喂!”但是他并没有停步,继续步履匆匆地走路。我紧跟在后,但是他回答我的话却使我无法问他。况且不知为什么,我十分不好意思谈到波丽娜。他自己也一句都不曾提到她。我把老太太的事告诉他,他严肃而认真地听了之后,耸了耸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