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第一章(第2/4页)

法国人在席间摆出一副神气活现的架势。他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傲慢不可一世。在莫斯科,我记得他也喜欢吹牛皮。现在他喋喋不休地谈论财政金融,谈论俄国政治。将军偶尔反驳两句,但是彬彬有礼,很讲究分寸,决不有损自己的尊严。

不消说,我心里很别扭,还没吃到一半,我给自己提出了那个老问题:“我干吗还跟在这个将军的屁股后面,为什么不早离开他们?”我偶尔朝波丽娜·亚历山德罗夫娜瞧瞧,可是她根本没有理会我。我恼火极了,决心狠狠闹它一场。

一开头,我突然无缘无故拉开嗓门硬插到他们的谈话中去。我主要的是想跟法国人吵一场。我转身朝着将军,突然截住他的话头,大声说道:今年夏天俄国人简直休想在旅馆的餐厅里吃到客饭。将军向我投来惊讶的目光。

“如果您是有自尊心的,”我继续往下讲,“那就肯定会引起一场争吵,还得遭受种种难堪的侮辱。如今在巴黎和莱茵河区,甚至在瑞士,餐厅里竟有那么多波兰人,还有跟他们一伙的法国人吃包饭,您只要是个俄国人,那就免开尊口吧。”

这些话我是用法语说的。将军望着我,茫然不知所措。看我这样放肆,他不知该发一顿脾气,还是仅仅表示惊讶才好。

“哈,可见有人教训过您啦。”法国人用一种轻蔑的口气说道。

“我在巴黎先跟一个波兰人吵了一架,”我回答说,“接着跟一个帮波兰人说话的法国军官吵。后来,一部分法国人站到我一边来,因为我告诉他们,我曾经打算往一位大人的咖啡杯里啐唾沫。”

“啐唾沫?”将军疑疑惑惑地问道,同时眼睛还朝四下里张望。法国人一脸不相信的神气,朝我细细地打量。

“一点不假,”我回答说,“有一回,一连整整两天,我总觉得有必要到罗马走一趟,去办理一些事情。于是我就上巴黎的教廷使馆去办理护照的签证手续。到了那里,接待我的是一个神父,五十来岁,干瘦个儿,一脸冷冰冰的表情。他谦恭有礼地听我把话说完,但是异常冷淡地要我等候。我虽有急事在身,可是也只好坐下来等候。我掏出一份《国民评论》,开始阅读那些谩骂俄国的文章。这时候我听见有人穿过隔壁的房间去见大人,我还看见那个神父在对客人鞠躬行礼。我向神父提出我原来的要求,可是他越发冷淡地叫我耐心等候。过了一会,又有一个陌生人进来,是来办理什么事情的。他像是个奥地利人。当他说明来意之后,他立刻被领着上楼去。这下子我可恼火了。我站起身来,走到神父跟前,毫不含糊地对他说,大人既然在接见客人,就完全可以把我的事也办一办好。那个神父突然后退几步,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他简直无法理解,一个微不足道的俄国人怎么竟敢拿自己跟大人的客人相提并论?他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似乎因为有了可以侮辱我的机会而喜不自胜,用极其尖刻的腔调冲着我大声嚷嚷:‘难道您以为大人会为您丢下咖啡不喝吗?’于是我也冲着他大声嚷嚷,声音比他的还要响:‘那么我就跟您讲明白,我要朝您大人的咖啡杯里吐唾沫!如果您不立刻替我办理护照签证,那我就找他本人去。’

“‘那怎么行!这时候红衣主教正坐在他的身边!’神父吃惊地后退几步,大声说道。他奔到房门口,伸开两条胳臂,表示宁死也不放我进去。

“这时候我答复他说,我是个异教徒和蛮族,‘我是个异教徒和蛮族’所有的大主教、红衣主教和大人老爷这批家伙,通通不在我的眼里。总而言之,我叫神父明白,我是决不让步的。神父恶狠狠地瞥了我一眼,接着夺过我的护照上楼去了。没一会儿工夫,护照已经签证好了。瞧,护照就在这里,你们要不要看一看?”我掏出护照来,指给他们看罗马教廷的签证。

“不过您这个……”将军正要开口……

“真正救了您的是您声称自己是蛮族和异教徒,”法国人冷笑着说,“这倒并不那么蠢。”

“难道可以这样看待我们俄国人吗?他们坐在这里,不敢顶一句嘴,并且大概还准备否认自己是俄国人。至少在巴黎我的旅馆里,自从我讲了我和神父吵架的事,人家对我就客气得多了。有一个胖胖的波兰先生,吃客饭时是我的一个死对头,他也收敛起来了。那些法国人甚至听任我讲了一件事情:两年前我遇见一个人,他在一八一二年被法国轻骑兵打了一枪,开枪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想放放子弹而已。这个人当时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他的家来不及撤出莫斯科。”

“这不可能,”法国人激动地说,“法国士兵不会朝孩子开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