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四章(第3/4页)

“她有病,伊万,就是有病,”老人说,“或者……我简直不明白,这孩子怎么会这样。再见!”

他拿起帽子,和我握了握手。他的神情极其沮丧。涅莉使他受到了可怕的侮辱。我暴躁起来了。

“你居然不觉得他可怜,涅莉!”只剩下我们两人时我叫道,“不害臊,你真不害臊!不,你不是一个善良的姑娘,真的是个坏孩子!”我连帽子也不戴就跑出去追赶老人。我想把他送到大门口,哪怕安慰他几句也好。在下楼的时候,我仿佛还看到涅莉因为受到我的责备而惨白的脸。

我很快就赶上了老人。

“可怜的姑娘受了虐待,她也有自己的苦楚,相信我,伊万;我却喋喋不休地向她诉苦,”他苦笑着说。“我触动了她的痛处。人们说,饱汉不知饿汉饥,而我,伊万,还要加上一句,饿汉也并不总是知道饿汉饥呢。好啦,再见!”

我还想说几句闲话,可是老人只是挥了挥手。

“不要再安慰我啦。你还是留神一点,别让你的那个孩子跑了;她看上去就是要跑,”他带着一种愤世嫉俗的情绪说道,接着就快步走了,一面挥动手杖,笃笃地敲击着地面。

他没有料到自己有先见之明。

我回到家里,大吃一惊,涅莉又不见了,这叫我如何是好哇!我冲进过道,到楼梯上找她,呼唤她的名字,甚至敲着一家家邻居的门,打听她的下落;我不能也不愿相信,她又跑了。她怎么跑得掉呢?这幢楼的大门只有一个;她大概是在我和老人谈话的时候,从我们旁边走了过去。不过很快我就沮丧地想到,她可能先躲在楼梯上的什么地方,等我回来时走过去了,再溜走,这样我就不可能遇见她了。无论如何她不会走得太远。

我十分焦急,又奔出去找她,我没有锁上房门,万一她回来,就不会被关在门外。

我首先去了马斯洛鲍耶夫那里。他和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夫娜都不在家。我给他们留了一张字条,告诉他们又发生了这样糟糕的事情,如果涅莉来了,请他们立即通知我,然后我就去了医生的家里。他也不在家,女仆对我说,除了不久前涅莉来过一次,就没有别人来过。怎么办呢?我决定去找布勃诺娃,我从我认识的棺材匠的妻子那里打听到,布勃诺娃出了什么事被关在警察局里,而涅莉从那时候起就没有来过。我精疲力竭,又跑去找马斯洛鲍耶夫;还是那句话:没有人来过,而且他们自己也还没有回来。我的字条还在桌子上。叫我怎么办呢?

我苦恼极了,很晚的时候才走在回家的路上。这天晚上我本来要去看娜达莎,她上午就约了我。可是这一天我甚至顾不上吃饭;涅莉的事使我心烦意乱。“怎么会这样呢?”我想,“难道这是生病所引起的古怪的症状?她该不是疯了吧,还是神志失常?可是天哪,她在哪里呢,我到哪里去找她呢!”

我刚这么激动地叫了一下,突然看到了涅莉,她离开我只有几步之遥,站在В桥上。她站在路灯下,没有看见我。我想朝她跑过去,但是我停了下来:“她在那里干什么呢?”我困惑地想,我相信现在我决不会再失去她的影踪了,于是决定等着看看。过了大约十分钟,她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行人。终于有一位衣着体面的老者走过,涅莉走到他跟前,那个人没有停步,从衣袋里掏出什么给了她。她向他鞠了一躬。我无法形容我此时的感受。我的心揪了起来,仿佛我所爱护、赏识、珍惜的宝贝此刻在我面前蒙受羞辱,遭人唾弃,但同时我的泪水涌了出来。

是的,我的泪水是为可怜的涅莉而流,尽管我同时也感到一阵不可遏止的愤怒:她不是因为贫穷而乞讨;没有人抛弃她,任她听凭命运的摆布;她不是逃离残酷迫害她的人,而是从爱她、珍惜她的朋友身边逃走。她似乎想用自己的行动折磨谁,吓唬谁,仿佛要表现给谁看!可是她心里有什么隐秘的想法在酝酿着……不错,老头子说得对;她受了虐待,伤口不能愈合,于是她好像故意要用古怪的举止,用不信任任何人的态度来触痛自己的伤口;好像她自己在欣赏自己的伤痛,欣赏这种痛苦中的利己主义,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这样触痛伤口并欣赏自己的伤痛,我是能够理解的:许多受欺凌、被侮辱,遭到命运的迫害而深感命运不公的人都有这样的体验。可是我们有什么不公正的地方能让涅莉抱怨呢?她仿佛要用自己的任性,自己的乖戾的举止使我们吃惊,感到恐惧,好像真的要在我们面前炫耀……但是不对!她现在只有一个人,我们没有人看见她在求乞呀。难道她是在这种行为中自得其乐?她何必求人施舍呢,她要钱有什么用?